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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也來了?
我心中驚駭,然而蚩麗姝卻只給我瞧一眼,然後再一次把我的腦袋給按到了地下去。
緊接著,她按在我背上的手上傳來一股溫和有力的勁道,傳遞到了我的全身上下,讓我一下子放鬆了許多,心跳也恢復了正常值。
我知道她是怕我暴露了,當下也是屏氣凝神,不敢多言,甚至於動也不敢動一下,大約過了一分鐘不到的時間,那幾個人就走到了我們的跟前來,邊走邊聊。
我遙遙地聽到一些話語,努力聽,終於有劉釗的聲音傳來:“……不知道。按理說,如果真要北上的話,他們應該是走這條路的,不會有錯。”
另一個口音古怪的傢伙說:“說不定人家看出了你的意圖,轉身回去了呢?”
劉釗焦急地辯解,說阿擼卡,咱們合作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知道,若是我想要瞞住一人,他就算是最後被我給賣了,也還在幫著我數錢,當我是好人呢。老子的話,你能不相信?
那人回答,說你這傢伙的陰毒,老子肯定曉得,可是問題在於,那女子,真的像你說的那麼美?
劉釗急於辯駁,說提婆達多在上,我若是說了半句假話,死後將永墜阿鼻地獄,不得解脫——我跟你講,老劉我這輩子真是見過不少美女,但是像她那般輕塵脫俗、又美艷絕倫的,卻是一個都沒有。我敢打賭,她絕對是熔煉美女降的絕佳鼎爐,如果能成,上師定然能夠重返頂尖之林,角逐天下……
那人嘿然壞笑,說老劉,你直說吧,你這麼猴急,到底有什麼企圖呢?
劉釗猶豫了一下,賠笑說道:“阿擼卡,你也知道的,我這些年來,給宗內呈獻了那麼多若開族的童男童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一回若是能夠讓上師滿意,還請你幫著美言,幫我解開禁制,好讓我能夠回老家看上一眼……”
那人拍著胸脯保證,說等碰見那女的,要真的如你所說的那般美艷,回頭就跟上師說這事兒!
聽到那人的保證,劉釗連忙表示感謝,說放心,昨天我在他們的飲食里放了藥粉,他們這一路上定然會腹瀉不停,只要聽風聞味,定然能夠找得到的。
他得意地說著,而那口音古怪的人家則誇讚了他一回。
劉釗言語恭敬,立刻表達了謙虛之意,又是阿諛奉承,馬屁如cháo,完全沒有之前給我展示出來那風骨清高的模樣。
一行人順著我們的來路走去,漸行漸遠,而我則趴在地上,一嘴苦澀。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這他鄉遇故知,聽得那劉釗滿口胡吹,頓時就為了他那種堪比白求恩同志的國際主義精神,和陶淵明“采jú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風骨所感動,滿腦子同胞情誼。
沒想到這人只不過是演技驚人而已,翻臉跟翻書一樣,背過身去,居然是這般醜陋的模樣。
昨夜蚩麗姝其實已經提醒過我了,但是我卻不以為意,現在回想起來,頓時就是一陣又一陣的冷汗流出。
我心中震撼,一動也不敢動,過了許久,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抬起頭來,卻聽到蚩麗姝說道:“他們已經走遠了,你還趴在這裡幹嘛?裝死人啊?”
我爬起來,期期艾艾地跟她道歉道:“對、對不起,昨天是我不對,我誤會你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羞愧無比,本來雪瑞叫我跟在她的身邊,就是擔心自家這妹子沒有什麼社會經驗,也不知道如何與人溝通接觸,讓我幫著照看一下,免得被壞人騙了去,沒想到事情反而倒了過來,我給人家牽著鼻子,騙得團團轉,反倒是基本上沒有啥閱歷的蚩麗姝看穿了一切。
這種強烈的挫敗感讓我臉上無光,本以為她會趁機奚落我一番,沒想到她只是笑了笑,說你心太善,以後可得多注意才是。
什麼?
等等,大姐,你平日裡不是冷冰冰的麼,怎麼畫風一下子就變成這樣了,不要這麼貼心溫暖好不好,搞得人家怪感動的……
我有點兒不適應此刻的蚩麗姝,突如其來的溫柔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接話,而這個時候,她卻突然拉了我一把,說走,我們跟上去瞧一瞧。
我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拉住她的胳膊,說等等,你什麼意思?
她瞧見我一副驚訝的表情,愣了一下,說沒什麼意思啊,我就是想跟過去看一看,到底是什麼人在打我的主意。
我拉著她,說大姐,你的心可真大,沒看到那伙人穿著軍裝麼,他們要不然就是這附近的軍閥,要不然就是藏身林中的毒販——這些人都是亡命徒,手上有槍,有人命,殺人不眨眼的,咱平日裡躲都還躲不及,你何苦眼巴巴地送到人家門口去呢?
聽我說完這番話,她愣了一下,然後說道:“你沒聽到麼,那傢伙拐了很多小孩子去了那兒呢,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壞事?”
我說那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你現在過去,未必能夠救得了誰。
她盯了我好一會兒,突然搖頭,面帶譏諷地說道:“我本來只以為你是膽小沒本事,沒想到竟然這麼冷漠,別人的性命,在你的眼裡,原來是這樣的。哼哼,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重走北上路麼?”
我被她這般譏諷,心中頓時就是一陣疼痛,臉上也臊得慌,悶聲說為什麼?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就是想重新找回她當年一人仗劍走天涯、路見不平、尚義任俠的那種豪放心情,而不是忍耐後來蝸居在一個小村子裡,苦苦蟄伏等待的寂寞。你們說我不是蚩麗妹,那麼我就走出一個屬於自己的人生來,走出一個她曾經渴望,卻又得不到的人生。”
她說得豪氣,我的心也被她講得怦怦直跳,恨不得出聲附和,但我一想起雪瑞、神婆奶奶拜託給我的責任時,理智又浮上了心頭來。
我開口要勸,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卻指著我的鼻子,冷冷說道:“你們都說我不是人,但我的血是熱的,而你,不是。”
說完,她轉身就走,飄然離去,卻是沒有再跟我說上一句話。
第三十三章 我不想讓你孤單
望著那窈窕背影消失於林中,我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事實上,我們一路上都保持著一種很古怪的關係,那就是若即若離,不可捉摸——一會兒好像很遙遠,很冷漠,一會兒又好像並沒有那麼遠,伸手可及。
在茫茫的熱帶雨林之中,我與她一前一後,安靜行走,走得遠了,突然間就覺得世間仿佛就只有兩個人了。
我和她。
不知不覺,她其實已經走進了我的心裡,然而我又有些害怕,因為她時常表現出來的漠然和疏離感,讓我有些害怕接近,不敢受到她的傷害。
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我其實又有一些莫名的優越感,那就是我是人,一個真實存在、活生生的人,而她不是。
她不過是由雪瑞師父蚩麗妹留下來的一件雪衣,再加上那神秘的蟲池融合而成的意識。
她誕生的時間並不算長,甚至都沒有幾個月。
在這一方面上來說,我其實又有一些心理優勢,就好像是怪蜀黍瞧見了小女孩兒,覺得能夠憑著一根棒棒糖,就可以牽引對方的意志。
然而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一路上,我一直都在小心地迴避著那一個話題,但每一次受到打擊的時候又會翻出來,但是我從來都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其實在她的心中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她其實早就已經意識到自己並不是蚩麗妹的這個事實。
而讓我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她之所以一路堅持下來,不為別的,而是為了活出比蚩麗妹更加精彩、沒有悔恨的人生來。
從這一點來說,她就足以讓我心中油然而生出敬佩之心來。
只是,她的血是熱的,我就是冷的麼?
想起她剛才對我的評論,我頓時就覺得一陣邪火直衝頭頂,想要走到她面前,大聲地對她吼,說不是的,老子才不是這樣的,你要去,大不了陪你去就好。
可是……就我這樣子,即便是去了,又能夠做什麼呢?
我覺得自己腦袋一陣脹痛,難受得不行,而這個時候,我瞧見她真的是頭也沒有回的離開了我的視線,心中就是一陣慌,沒有多想,直接就跟了上去。
我一直追,一直追。
我追得兩隻腳都酸得不行,感覺都快邁不出一步了,也沒有再瞧見她。
終於,我沒有再追了,仰天朝上,倒在了地上。
我捂著“噗通、噗通”跳個不停的心臟,感覺天旋地也轉,發暈,於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卻感覺心仿佛就缺了一塊,空蕩蕩的。
我痛得不行,腦海里則開始反覆浮現出了我與她之間的一幕幕畫面來——
有我第一次瞧見她的時候,她是高高在上的雪瑞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