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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魚人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我讓他先等著,天亮前我們回來。
我背著望德厚向鎮子走去。走了幾步,望德厚說:“你歇會。”
我知道他有話要問了,就把他放下,兩人坐在江灘上的石頭上。我掏出煙,望德厚不抽,他抽他自己的煙鍋。
“你從前到底聽說過什麼?”望德厚問出了這句話。
“我聽說的是,”我頓了頓,看著望德厚的臉,“青灘滑坡的時候,並不是沒有人死掉,剛好相反,當時是死了很多人的。”
望德厚問:“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打聽這個過了二十年的事情。”
“他們說起青灘有關的事情的時候,提起過你。”我回答,“你一定知道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對我很重要。”
“我想不出來這件事情和過陰人有什麼關係?”
“這地方二十年來就沒消停過。你也知道的。”我接著說,“當年政府是預測出了滑坡,你覺得那些搞地質的政府官員真的能預測到嗎?”
望德厚對我說:“的確是有另外一群人,和我們不一樣的人。”
“我找的就是他們。”我點頭,“他們一定還有人在惦記這裡。”
“你到底知道多少?“望德厚問。
我慢慢說:“我當時知道一件事情,是一個同事說的,他說他認識一個人,很熟了,每年有那麼幾天,會在晚上回到青灘。因為,他的家人在滑坡的時候,並沒有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望德厚說:“滑坡後,政府清點人數,核對戶口,向外宣布,沒有一個人死亡。”
我繼續接著我的話頭,“我聽說的那個人,回到青灘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就是去見他的家人。你告訴我,他的家人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望德厚繼續說:“當時清點人口無誤,他們都沒有隱瞞任何細節。”
“這麼大的自然災害,沒有一個人傷亡失蹤,對他們來說是政績。”我說道。
望德厚深吸一口氣,“人數清點後,政府安排他們到附近的臨時救災點居住。但是到了救災點,第二次清點人數,他們才發現有少了一部分人。”
“如果我猜的沒錯,如果回到滑坡的原地。人數又會恢復。”
“就是這樣,當時政府掩蓋了這個事件,”望德厚嘆口氣,“他們很多專家都無法弄明白,而且有幾個調查人員在調查的過程中,受了刺激,精神失常。”
“所以他們找到了你。”
望德厚說:“當時是秘密找的我們,一再叮囑我們,決不能對外說起這件事情。”
我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望德厚說:“有一百多人沒有逃出來,但是他們清點人數的時候,都在。可是到了臨時救災點,他們就消失了。”
我等著望德厚繼續說。
“最怪的地方是,後來他們第三次在救災點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失蹤有一部分又出現了,而本來在第二次名冊內的人,卻怎麼都找不到。所有人都怕了,不敢再回來。所以無法再次統計人數。我和幾個端公(三峽地區神棍的一種稱呼)就留下來,當時政府都說要破除迷信,真的出這種事情,還是要找我們。我們和幾個端公就每天晚上到滑坡附近,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結果我們遇到了另外一批人,這些人不是當地的居民……我明白你來的目的了,你要找的是這些人。”
我點頭。
望德厚身體顫抖,“你怎麼知道他們死在這裡了?”
我丟了菸頭,把望德厚背起,看著前方古樸的新(青)灘鎮,鎮子安靜得很,沒有燈光,也沒有聲音,密密麻麻的建築在黑暗中隱隱顯出來。
我背著望德厚走到鎮上,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沒有任何一家房間裡亮著燈光。望德厚的身體很輕,他身上只剩下一把骨頭了,我慢慢在小巷裡行走,腳一歪,踩到一個坑裡,是路面上青石板缺了一塊。
望德厚對我說:“你是過陰人,能看得到有什麼不一樣?”
我回答:“我不想管這些,我在等人。”
望德厚輕聲說:“我問你一件事情,你巴巴的當了過陰人到底有什麼用處?”
我想了一會,“我到現在還沒有覺得有差別。”
“你沒有得到一些好處?”
“有一些東西讓發生了改變,”我說道:“但是這些東西,不能提高我的道術,我除了在道教門人面前有了一個身份,其他的和從前沒什麼兩樣。”
“我很好奇你在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我在哪裡經歷的東西根本不是他們想要的。”我嘆口氣,“可惜我說了,所有人也不會理解。”
望德厚點點頭,對我說:“帶我喝茶去吧,前面走一段,向右拐,有一個茶館。”
“黑燈瞎火的哪裡有什麼茶館?”我不解的問。但是還是依著望德厚所說,背著他走過去,走了一段路,右拐是一段青石台階,我慢慢的爬上去,台階盡頭又是長長的小巷,一個破舊的房屋在旁邊,我看到了房間前的飛檐下留出了一個空處,剛好放了一個八仙桌。我把望德厚放下,兩人坐在椅子上。
一個人影突然站在我身後,悄聲無息的,提著一個茶壺,我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看見房屋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
我看清楚這個人的打扮,他身上的衣服很舊了,腰部圍了一個白色的圍裙在黑衣里很刺眼,這是茶倌的打扮,茶倌給我和望德厚倒了茶。我端起來喝了,茶水是冷的。
我笑著對望德厚說:“你是這裡常客嗎,這茶倌跟你很熟。你一來,就給你倒茶,還是三更半夜的。”望德厚看著我苦笑,“我和他的茶半輩子了,他知道我的習慣。”
我繼續說:“新灘是新建的鎮,怎麼這些房屋弄得跟解放前一樣,還有,連路都是青石板鋪的……”
我不說話了,我看見望德厚正在看著我搖頭。
我一口水嗆在喉嚨里。我來這裡的本意是想查找一下,我想找的人的線索。在滑坡之前,有一些人預見到了災難的發生,我找望德厚之前,在趙一二的老屋裡,看到過趙一二留下一些日記,日記里提起過一件事情,就是跟青灘的滑坡有關,他提到了一個人,就是那個人預測了災難。那個人的身份不是老嚴,不是任何一個道教門派的術士。
趙一二在日記里說過:“如果世界上有人能回答我的問題,只能是孫拂塵。”
我和趙一二最相似的地方,就是我們有一個完全相同的疑問。
我要來青灘的目的,就是要找孫拂塵的下落,一個在趙一二看來都很神秘的人。
孫拂塵在滑坡前一天,預測到了災難發生的時間。他能回答趙一二的疑問,那個我向守門人都沒問出結果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