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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無論在什麼時候,身處什麼環境,耳朵都不受控制的去聆聽身邊的所有動靜,然後內心裡就開始飛速的計算這個聲音,是從宮弦跳到羽弦,還是從地弦到商弦,根據弦聲的變化,應證出五行的生息,這個信息,在我的運算下,分別對應到水分的時刻,和卦象的方位。
聽弦其實很有趣,非常有趣。我也明白了,楚大的陰伶路子,其實也是聽弦的一個變種,只是他對京劇崑曲有著超常的愛好,走了另一條路徑而已。原來他刨人墳墓,扯出女屍,干那種傷天害理的勾當,是在消磨自己身上的陽氣,他想做一個純陰的伶傀儡。
歷史上好像有這種法術的記載。不止一個伶人,能夠蠱惑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權者,但他們好像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最開始我對金屬器物的聲音特別敏感,後來覺得金屬的聲音太過於清脆。我轉而傾聽流水的聲音,計算著流水的變化,我樂此不疲,常常躺倒山間的泉流旁,靜聽泉水流淌。這個時候我不禁哂然失笑,當年在學校里,專業老師教我們流體力學,我可是一竅不通,掛了科。沒想到現在又來學這個。
我能計算出雨後屋檐的水滴,掉落的時刻和方位,在旁人看來,那些從屋檐往下滴落的水滴,數量龐大繁複,如同一個水簾。但在我眼裡,每一滴水珠的變化,都在我的預料之中,無一例外。
樹木生長的抽動,蟲豸在地下沉眠、風從什麼方向吹來、木炭燃盡的那一點余嘆……
半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短。我沒有告訴趙一二和任何人我的變化,我怕他們給我起外號,我可不想被人起個外號:徐旋子,不好,太難聽,還是瘋子好聽。
山上的冬天比城市裡的冬天來的早。剛進臘月,山上就下了第一場雪,大雪把通往山下的道路給封住。家家戶戶都在準備年貨,寂靜的山村,掩藏不住山民的喜悅。
我和趙一二什麼都沒有準備。這半年來,找趙一二看病的人越來越少。趙一二本就沒有什麼積蓄,靠治病的錢,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幸好附近的村民看到趙一二和我的窘境,時常招呼我到他們的菜園子裡去摘點新鮮菜蔬。
“小徐,沒事的,你多摘點回去,我們也吃不了,爛在田裡,也是爛了……”那些純樸的村民心意我很清楚,但是,他們太不會措辭了。我聽著總是鬱悶。
我和趙一二都不喜歡求人,別人也不會老是主動來叫我去摘菜。最多也是我買菜的時候,多塞點給我。日子這麼緊巴巴的過著,勉強能支撐。我每天裡就想著,王八,你個死狗日的怎麼還不回來,我要撐不住了,在這樣下去,我和趙一二餓都餓死了。
最難熬的不是吃,而是喝酒。酒坊是一個村民自家開的,酒是糧食釀造,在山上比蔬菜還金貴。我賒的次數多了,酒坊的男主人還好,他堂客的臉上就有點難看。可是趙一二現在每天裡就靠酒給撐著,他幾乎不吃飯,就每天裡喝點酒吃點小菜。若是酒壺見底了,趙一二根本就不上桌子。我沒招,只好厚著臉皮去打酒,若是手上有點錢了,也是先給酒坊。
眼看就要過年了,王八還是沒有音信。我掏出那個夷陵通,想給王八打電話,卻發現早就停機。我不禁破口大罵起來。
董玲又來了,我以為是王八叫她來看趙一二的。可幾句話一說,我就知道了,她沒王八的消息,也是過來打探。董玲很失望,走的時候,塞給我五百塊錢。我不客氣的收了。我的確是差錢,沒底氣跟她客套。
我興高采烈的去酒坊把欠帳付了,又提了好大一壺回來。跟趙一二商量,是不是找別人買個幾十斤臘肉,我們也要過年啊。
趙一二不置可否。我就自行做了。
離過年越來越近,年味漸濃。天上又在下雪,趙一二天天在灶房裡烤火。我也坐著沒事,耳朵聽著屋外已經下到第四十四萬九千六十一片雪花,落在稻場前保坎的牙子上。
忽然我想起,這場雪一下,我肯定是不能下山,爹媽是不是在等著我回去過年。想到這裡,就嘆了口氣。
趙一二知道我在想什麼,對我說道:“想家了?”
我笑笑,覺得很不好意思,問趙一二:“趙先生,你的家人呢?”
趙一二臉色沉的死死的,“我爹因為我當年的事情,丟了公職。我又好幾年不在家裡,他們都當我死了。等我回家,才知道父親在我出事的第二年就去世。我弟妹都恨我,他們都受了我的影響……我就沒臉再回去。”
我正想問,趙一二失蹤的那幾年,到底經歷了什麼遭遇,讓一個年輕氣盛的大學生,變成了一個神棍。
一個漢子,突然來到屋前,對著趙一二喊道:“趙先生,走,今天我家殺豬,到我家去吃新鮮肉啊。”
我和趙一二相互對著笑了笑,村民還是沒有忘記他。
我還在擔心趙一二不願意到處走動。
趙一二卻問道:“烹不烹大腸。”
“當然烹啊!”那漢子大聲說道:“誰不知道趙先生喜歡吃烹大腸。”
下雪,山路很滑,趙一二走的踉踉蹌蹌,那漢子急了,背起趙一二就走。說道:“快點,再晚了,豬子就殺完了。”
山間的規矩,家裡殺豬,請人來吃豬肉,都是以幫忙的名義的。既然是幫忙,當然不能在豬殺完之後才到。
走了半個小時,繞了一圈的山溝,到了那家門口。剛好就碰見那漢子請的幫手,把一頭豬從圈裡牽出來,讓那頭豬,在稻場四周隨意吃糙,讓豬在臨死前,感受生命中僅有的一點自由。
稻場的另一角,一個土灶上架著一口大鍋,鍋里正燒著水。
那漢子,連忙走到堂屋,放下趙一二,“趙先生,小徐,你們自己招呼自己啊,我去幹活去了。”
漢子的堂客,連忙從裡屋端出一盤炒花生和糖果,遞到我手上,招呼我們坐著,然後也去忙碌去了。
我站到,門口,看著幫忙的幾個人,已經在把那頭豬揪起,往長條凳上摁。豬已經知道要發生什麼,發出“嗷嗷”的叫喚。
我愣住不動,心裡冰冷。
因為趙一二在我身後,也發出了類似豬嚎叫的聲音。
我飛快的扭頭看去,果然,趙一二正靠在椅子上,滿臉流淚,嘴張的大大的,發出嗷嗷的聲音。我大驚,拼命的呼喚旁人,可是大家都沉浸在殺豬的喜悅中,所有的人,都團團把殺豬的場面給圍著。沒人聽得見我的叫喊,也沒人聽得到趙一二痛苦的叫喊。
我連忙去聽,是的,楚大,又是他。可我現在拿他沒辦法,因為他已經跑了,卻把豬的意識放置在趙一二的身體裡。趙一二的魂魄早空了。楚大很容易做到這點。甚至躲過我的耳朵。
一群人把豬狠狠的摁住。
趙一二在椅子上開始扭動身體,狂亂的掙扎。我衝上去,把趙一二死死抱住,“醒醒,醒醒……”
趙一二拼命的哭嚎。聲音停頓一下。
我回頭看去,屠夫正把一把一尺來長的屠刀捅入豬的頸部,直沒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