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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
“為什麼我看不見?”
“我想不想看見?”我故作神秘。
“你肯定是故意嚇我的。”
“你把老闆的數位相機借來。”我說道:“我給你看。”
小女生還真的把相機弄來了。她明明害怕,卻還是想知道。
我拿起相機,對著那個天天來看免費電視的老頭子。老頭子對著我憨厚的笑著,露出幾顆稀稀拉拉的牙齒。
我把相機的小屏幕拿給小女生看。
小女生卻又不敢看了。
我下了班,就喜歡在江邊走動,邊抽菸邊想著事情。經常坐到晚上,看著長江上的輪船在江面開過,對面的磨基山上電視塔的燈光忽明忽暗,電力大樓的鐘聲鐺鐺的響到八聲的時候,我才慢慢的走回去。
讓我煩心的是,那個小女生,竟然每天都要跟著我,要陪我在江邊散步。
一天,我坐在江邊的護堤上,看著江中的水鬼翻騰。小女生,突然沒來由的對我說“徐哥,我家裡給我找了個工作,你說我是去,還是繼續留在商場?”
我看了她一會,慢慢的說道:“你不像我,沒必要守著這份沒前途的工作。”
“可是……”小女生欲言又止。
“沒什麼可是的。”我打斷她:“這世上,有的人永遠是走不到一條路上的。每個人的道路,也許天生就註定了。”
這句話,我自己聽著怎麼這麼熟悉。
是的,王八曾經說過。對董玲說過。
我每天下班後的路線,就是先從古玩街穿過,挨家挨家逛賣古玩的門面,走到雲集路,到了人民銀行旁邊,走進一個偏僻的小巷子。京劇團的老建築里,傳出陣陣的學員練嗓的聲音,有時候運氣好,能聽到京劇的伴奏和老演員的唱腔。我不用上去,我就坐在下面的牆角,靜靜的聽著。
一個月後,我在古玩街,終於買到了一個陶塤。我看了看。對老闆說道:“這個行。”
付了老闆八十塊錢。拿著陶塤,邊走邊走把玩手上的陶塤。
陶塤跟鵝蛋差不多大,前四後二,六個小孔,斑駁的朱紅顏色,這才是個古塤的模樣。上次老闆應付我,拿給我一個九孔的陶塤,我說,我買不起真正的古塤,現代的仿製品就行,但是別拿著玩意敷衍我。
老闆好奇的說道:“這東西,有幾個人還在吹啊,都快失傳了都……小伙子,你怎麼對這個感興趣。”
我說道:“我就玩玩。”
老闆看我的眼神就有點詫異。塤,不是隨便就能玩的,他知道。
我等到了那天。
甲申、壬申、庚辰。我沒看刑傷,我選這個日子,只有一個理由,我喜歡這天。
趙一二說過,我沒必要所有事情都學別人的。
我等到晚上,不吃不喝。我實在是沒一點食慾。我很緊張,我現在發現緊張的情緒和恐懼的情緒簡直是如出一轍,愈是想驅趕,愈是強烈的攫著我的心靈。我身上的肌肉都在微微的跳動。
看著躺在床上,忍受胃部疼痛的趙一二。我沒有任何藉口放棄我將要做的事情。
庚戌時候,我走到,雲集路路口。我沒猜錯,金仲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
“今年該你了?”我多此一舉的問道。
金仲也很緊張。
兩年前的今晚,趙一二收了王八做弟子。現在王八不知道在那裡,只能是金仲。
我提醒金仲,“已經開始出來了。”
“我知道。”金仲說話的時候,聲音有點發抖:“時辰還沒到。”
今年的天氣比兩年前好的多,天上的月亮正圓。夜空中漂浮的雲在快速的移動,變幻出某些形狀。
“今晚也熱鬧啊。”我指著天空,“還有過界的。”
金仲抬頭看去,那些雲的形狀模模糊糊的行程陰兵行走的隊伍,抬著一個巨大的轎子已經靠近月亮的下沿。空中隱隱傳來絲竹聲。我聽得清清楚楚。
“不陪你了。”我向二馬路方向走過去,背著金仲擺擺手。
“徐……”金仲在我背後喊道:“能不能……”
“你求我嗎?”我站住。
“算是我求你了。”金仲的口氣很軟,“我師兄當年很苦,他從小被人看不起……你知道的,他喜歡扮女人唱戲。”
金仲把他的情緒全部都向我敞開。楚大、金仲,還有我,都是從小被人欺凌,我們都經歷了相似的童年,性格或多或少,都有點扭曲。金仲在用這個央求我,我們都是同病相憐的人。
我沒有回答金仲,繼續走著。
辛亥時刻,電力大樓的鐘聲敲響11下,每年的今天都是如此。只是,能夠聽到的人並不多。
郵政巷是宜昌僅存不多的古老小巷,就在二馬路和電力大廈之間。兩邊的高牆聳立,夾出一個長長的巷道,連通沿江大道和紅星路。郵政巷的牆壁還是古樸的石牆。牆頭還有生長茂密的爬山虎。在這城區人口最密集的區域,巷道兩邊竟然沒多少民居。牆兩邊的世界,總是讓走在巷道的人,生出神秘。
兩側石牆,在今天現出一排又一排的奇怪文字。當然在黑夜裡,平常的路人,是看不到的。郵政巷沒有路燈。現在的郵政巷就是個黑漆漆的甬道。
站在甬道的一頭,仿佛看見這甬道的盡頭,是通往一個未知的世界,沒有方位,沒有光亮的世界。
我走到巷口,看著悠長的巷道。白日裡靜謐幽深的郵政巷,此時透著陰森森的寒意。我發現,我還是有那麼些害怕的。
我靠著巷口的石壁,慢慢坐下來。掏出買來的陶塤,湊到嘴邊。深吸一口氣,嘴唇靠近陶塤的氣孔,緩慢的把氣吹進去。
“吁——嗚——”低沉慘惻的塤聲傳入夜空。
是的,能招引鬼魂的樂器,非陶塤莫屬。
我只學了幾天,手指非常不熟練,但是夠了,足夠了。
街道上的鬼魂都紛紛駐足,仔細聽著塤聲的來源。愣了片刻,長長的隊伍向我慢慢移動過來,我內心冰徹骨冰涼。
我的恐懼又來了,我以為我能克服的恐懼,又從心底升起。我閉上眼睛。頭頂感受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陰寒,一陣陣的發麻發酸。
他們在我面前一個又一個的緩慢行走過去。
陶塤在我的拙劣的吹奏下,調子都走了好遠。可是我不能停,我吹的腮幫子尖銳的疼痛。我停了一下,換一口氣,繼續吹著陶塤。
有鬼魂在觸碰我,我站了起來,拿出從趙一二那裡弄來的一張符貼,貼在胸口。
郵政巷的另一邊,一群老年的曲藝愛好者,正在擺開架勢,唱著京劇。聲音斷斷續續,婉轉而又淒涼。楚大等了好久,他忍不住了,他被塤聲拉到郵政巷,但沒有進去。楚大知道,他不應該進去。
可是巷道里傳來的聲音,讓他無法抗拒。楚大在躊躇。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