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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渾身戰慄,因為小孩子的頭頂上,還有一雙胳膊也是攔腰把我給抱住。那雙胳膊上,還有一雙胳膊……
我想大叫一聲,卻發現我沒有力氣吸入空氣。因為,有很多煞白的手指,正緊緊摳著我的胸骨,讓我無法正常的吸氣。我的憋的越來越厲害。
我呼吸困難,清晰的聽見絲絲的聲音,那是我勉力在呼吸。
我眼前出現了一個人影,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出現的,它就這麼沒有徵兆的出現在我面前。
這個是個背影,彎腰駝背的一個背影,我認識這個背影——糙帽人。
糙帽人的頭向我扭過來,是的,是扭過來,因為她的身體沒有任何動作。僅僅就是把頭轉過來。可是糙帽壓的太低,我能感覺到她的頭擰了一圈了,可看到的還是一個糙帽。
我想看著究竟。
糙帽人好像能理解我的心思,糙帽的檐子慢慢向上抬起。
我又一次看到了糙帽人的臉。可是不是以前糙帽人的模樣了。
糙帽下面,覆蓋的是一個蛇頭,有著光滑鱗甲的蛇頭。我嚇的想把眼睛閉上,可是眼皮子閉不成,我掙扎著把目光看向地下。卻又看見我非常不願意看到東西,糙帽人的身體從佝僂的腰身往下,是盤著的蛇身。
我脖子不聽使喚的,慢慢仰起,我努力克制,卻沒有用,骨頭在格格作響。我又和糙帽人的蛇頭面對面了。
我大喊道:“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我沒那個本事。”
蛇頭什麼都不說,我看見分在蛇頭兩側的蛇眼,滴落下眼淚。我猛地明白,糙帽人的兒子死了,那個沒人照看的傻子掉到堰塘里淹死了。糙帽人的怨氣很重。
蛇頭張開了,在昏暗的燭光下,我仍能看得清楚,闊大的上下顎,用不可思議的角度張開,上下各兩個鋒利的獠牙。最可怕的是,蛇口的上下顎的表面,都是漆黑的黏膜。
蛇口在我頭頂試探,好像在思考,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夠吞下我的腦袋。
“我不是故意的!”我無助的大叫起來。
我的頭頂一片冰涼。然後是全身。好冷,現在我能清晰的看到屋子裡所有的事物。滿地的融化的蠟燭跟血液一樣緩緩流動。燭光的寒意,濕潤沁涼。
我看見了糙帽人已經全部化為一條大蛇,緊緊的纏住我的肉身。屋裡還有很多厲鬼,都擠在一旁,把我看著。
我明白了當初王八走陰的困難。這種恐懼。超出常人能夠忍受。而且要看蠟,不是我想像的這麼容易,招來這麼多鬼魂,卻沒能力鎮住,的確不該隨便嘗試。
我看到了那些搖搖欲墜的火光,有種念頭,不需要去思考的念頭升起,完全就是我天生就知道的一般:這些鬼魂,都依仗著蠟燭火光的支撐,才能勉強擠到人世。
我悄悄的把旁邊的一個燭火給吹熄。輕輕的吹了一口,那根蠟燭芯就熄滅了。鬼魂中的一個發出尖嘯,白影消失在空氣里。
所有的鬼魂都注意到了這一點,向我擁過來,除了纏住我肉身的糙帽人——不對,她現在已經是條蛇。
糙帽人本來就是蛇。
我又吹滅了一支蠟燭。
可那幽幽的白衣長發的鬼魂,掙扎著不願意消失。
“回去”我心念一動。一隻黑色的手掌從地底驀地伸出,揪住鬼魂的頭髮,把鬼魂狠狠的拉扯,白衣鬼魂叫嘯這,撕扯著,不過仍舊被拉入地板下。
原來,我根本就不需要學習看蠟,這個本事,也許趙一二都不具備。我根本不需要去看什麼蠟燭的卦象,我可以直接去問。
我把我的手掌舉在我身前,五根指骨頂端,都冒著火光。地上的蠟燭全部都化成了液態,變成了黑色的粘稠半凝固的膏狀。
我不需要去吹了,我擺了擺手。那些鬼魂都發狂地往黑色的粘液里鑽下去。和地下的粘液溶為一團。那隻黑色的大手,在粘液里里來回的摸索,只要抓到一隻鬼魂,就扯下去。
我不再理會那在粘液里掙扎的鬼魂。
我看著纏著我肉身的大蛇,她現在慢慢的鬆開,又是那個奄奄一息的老太婆,戴著糙帽站在我面前。
“你還不能走。”我沒有開口,可是我能把這個意圖明確的傳遞又給她。
“其實你已經知道,”糙帽人手指著地下:“你遲早要去,他們等著你……”
“他們是誰?”我在問,但不是用嘴。
糙帽人嗤嗤的笑起來,慢慢的在我面前消失。
我看到了曾婷在一個闊大的圖書室里看書,寬敞明亮的教室。曾婷看的無比專注,我能看的清楚,書頁上是一排排的英文……王八在一個漆黑的山地里,大喊道:“我就是王抱陽,你們看好……”,螟蛉在王八的手中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焰。
我甚至看到了趙一二,他在一張椅子上安詳的坐著,眯著眼睛,我想看得更清晰點,可趙一二的身影化在濃霧中。
“為什麼!”我對著糙帽人的方向大喊,我回到了我原來的位置,身上又開始沉重起來,我能感受到身上剛才被糙帽人纏繞的壓力還沒有消逝,肌肉還在緊張的抽動。
“為什麼是我?”我喊了出來。
一陣冷風從身後吹過來。我向後望去,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是曾婷。她吃驚的看著我,臉色呆呆的。
“你看見了?”我問道。
曾婷仍舊靠著門站在,身體發抖。
我向曾婷走過去,用手去拉曾婷,“你能不能不要走,我會努力掙錢,我答應你,我不再這樣得過且過,你別走好嗎?”
我的手剛剛接觸到曾婷的手臂,曾婷尖叫起來,把我的手狠狠的掙脫。大聲喊著:“你別過來。”
“你看到什麼了?”我故作輕鬆的問道。
曾婷慢慢地往外退,手指著我說道:“求你了,別過來。”
我站著不動,曾婷推到門外的路上,轉身就跑。我慢慢地扶著門框坐下來。看見腳邊有一袋東西,我拿起來一看,是曾婷買的一袋鴨腦殼和鹵蹄髈。
我把這袋滷菜,抓在手裡,狠狠的往屋裡那攤蠟燭黏液扔過去,大聲罵道:“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放過我!”
我獨自一個人在屋裡呆著,身上被無盡的孤獨籠罩,我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咒罵,用無比惡毒的詞語咒罵,我詛咒糙帽人,詛咒剛才的那些鬼魂,詛咒那些詭異未知的東西。我又開始罵羅師父,罵金仲,後來開始罵王八,罵郭玉,罵得興起,連趙一二都罵了。
我罵得累了。一動不動,心若死灰。從此以後,我就真的是一個人了,在這世上,就只有我孤單的一個人了。沒人會同情我這個送牛奶的。從此以後,我在旁人的眼中,只是和牛奶有關的機械性的概念而已。客戶只會在早上看見牛奶沒有送到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公司里的經理,只會在發那幾百塊薪水的時候,才會在花名冊上看見我的名字。
不再有人會有興趣知道我的喜怒哀樂,不再有人會聽我說話,哪怕是我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