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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冰冷的、帶著雨腥味的風吹得李品沾滿冷汗的額頭感到一陣涼意,他動作敏捷地側過身體,保護著劇烈搖晃的蠟燭不被風吹滅。等到燭火基本穩定下來之後,他才輕輕地、一步一步地走下長長的木樓梯,“嘩啦啦”的雨聲應和著樓梯木板發出的“吱吱”聲,給漆黑的老教堂平添了幾分恐怖感。
走到樓梯拐彎處的平台那兒,看著樓下仿佛要將一切都吞沒的黑暗,想著下午在來的路上那種不祥的預感,勇氣象蠶蛻一樣從李品身上急速滑落。他扶著樓梯欄杆猶豫著,在進退兩難中選擇了俯下身子、憋著嗓子輕喊了一聲:“胖子?!龍卓鳴?!”
“胖子……胖子……龍卓鳴……卓鳴……”不大的聲音卻激起一陣回聲,李品驚得全身一戰,蠟燭的火光也跟著搖擺不定。他將燭台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屏息凝神,祈望能聽到龍卓鳴那粗悶的回應聲,然而,他耳道中充斥著的依然只有煩人的雨聲。
長時間的等待讓李品兩腿的肌肉緊張得如同石頭般堅硬,他動了動腳趾,小心地探出半個身子,向一樓長廊盡頭窺看。走廊那頭好象是浴室的地方似乎隱約有道光閃過,但他不能完全確定那是什麼光,有可能是電筒光,也有可能是遠處的閃電光。
李品直起腰,伸出舌頭重重地在乾燥的嘴唇上舔了一圈。這使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大概一年多以前,他跟龍卓鳴一起吃過夜宵,再一起醉醺醺地回到龍卓鳴的那套兩居室的房子。他先胡亂洗了個澡就上床躺下了,等他“呼呼”地睡了兩個多小時,被尿憋醒時,客廳的燈還亮著。他踉蹌著摸到洗手間,居然發現龍卓鳴靠在浴缸壁上睡著了。
難道這次也跟那次一樣?
這渾小子又趴在浴桶里睡上了?
這個想法讓李品心中釋然,他吐出一口長氣,覺得身邊的黑暗一瞬間好象也沒有開始黑得那麼厲害了。他抬腿向樓下走去,邊護著燭火別撇著嘴喃喃自語:“死胖子,怪不得長那麼肥,什麼情況下都能睡得著。哼!看我一會兒怎麼整你。”
站在一樓走廊的入口,一陣穿堂風無聲地刮過來,吹得李品額上涼絲絲的,他用半個身子擋住燭台,拿手背在額上抹了一把。昏黃的燭火在走廊的木板牆上劃出一個邊界模糊的光圈,清晰地照出紅棕色木板上天然的木紋。李品咬著牙,掂起腳尖,靠在木板牆上,儘量不弄出一點聲音地慢慢接近走廊盡頭的浴室。
害我擔心了老半天。
你等著,看我不把你嚇個半死?
虛掩著的浴室門近在咫尺,門縫裡透出一縷穩定的黃色光線。李品吹熄了燭台上的三支蠟燭,輕輕地將銅質燭台放在門邊的地上,貓著腰緩緩地推開浴室門,靜夜中,浴室門發出“吱呀”一聲門軸摩擦聲,他立即停下了所有的動作,象被定格了一般趴在門框上,側耳聆聽著浴室里的動靜。
等了有一兩秒鐘,浴室里沒有半點異常的響動,於是,李品更加肯定龍卓鳴一定是睡著了,他放大了膽子,一閃身進了水汽騰騰的浴室。亮著的電筒橫放在洗臉台上,放浴桶那個角落的塑料浴簾整個拉了起來,看不見裡邊的情況。
嘿嘿!
扮鬼嚇嚇你。
李品象貓一樣弓著身子,輕手輕腳地拿起了洗臉台上的電筒,右手將電筒光柱直直向上貼在下巴上,左手極輕極慢地拉開了緊閉的浴簾,金屬的簾環劃在不鏽鋼橫樑上的“嘶嘶”聲完全被窗外的雨聲所淹沒。浴簾被拉開了一道一人寬的縫,浴桶的邊沿上歪靠著龍卓鳴那顆碩大的腦袋,右手鬆弛地垂在浴桶外邊,從李品所站的角度,只能看到龍卓鳴的頭頂。
李品壞壞地一笑,翻著白眼,伸長舌頭緩慢地繞到龍卓鳴面前,嘴裡同時發出“呃——呃——”的顫音。浴桶里的龍卓鳴臉上蓋著他那條白色浴巾,沒有做出反應,依舊靜靜地躺著。李品氣惱地停止了惡作劇,皺起眉頭將電筒光直射在龍卓鳴臉上,濕漉漉的浴巾上清楚地勾勒出一張人臉的形狀。
混蛋!
睡得這麼死?!
氣不打一處來的李品挪開電筒光柱,想要伸手揭開龍卓鳴臉上的浴巾。他的手伸到一半卻突然停住了,彎曲的五指懸在半空中,在前方被水汽氤氳的牆上留下了一個巨大而可怕的陰影。當醫生的職業本能告訴他,有什麼東西不對勁。這種強烈的感覺引起他內心的一陣震顫,恐慌象顯微鏡下的單細胞生物一樣,不斷地在他體內分裂,直至添滿了他身體裡每一條縫隙。
李品從未試過如此驚慌,他在電筒光下發黃的眼珠不停來回擺動,目光在白色浴巾下突出的輪廓上搜尋,當他的視線穩定在最高的那一點上——那是龍卓鳴的鼻子——他終於明白是哪兒不對勁了。那一刻,他的呼吸停在他的肺中,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不可能!不可能!!
人睡得再熟也不可能不呼吸。
恐懼象冰柱一樣刺進李品的心臟,他懸在半空中的右手開始顫抖起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臟在他胸腔里狂跳了兩下,然後繼續以它平日的節奏跳動……雖然,它仍然跳得很快,太快了。血液激涌的聲音在他耳中轟響,蓋過了周圍一切的聲響,哪怕是窗外震耳欲聾的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