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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雅君再次上到二樓,從旅行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用手背抹去嘴角殘留的水珠,一屁股坐回竹椅中,看著窗外那條幽靜的林間小路,思緒一下子又回到剛才那個駭人的夢中。
儘管最近這個夢已經多次騷擾到杜雅君的睡眠,早已習以為常的她,醒轉之後也不會再象一開始那麼驚恐,可她怎麼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反覆做同一個噩夢。她曾仔細地回憶過,在第一次做這個夢之前,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這也就徹底排除了人們那“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說法。
難道這個夢有什麼預示?
想到這兒,杜雅君一陣凜然。可究竟是什麼樣的預示,她絞盡腦汁也沒能弄明白,但她隱隱地感到一種不安。因為這個夢簡直是太真實了,按理說,夢中是決不會有任何實在的感覺的。然而,她每次身處在這個噩夢中時,都能清晰地感到溫暖的陽光、冰冷的刀鋒、滾燙的熱血、赤腳踩在厚厚的落葉上柔軟的觸感,甚至連那個“她”身上散發的陣陣腐臭味也似乎還緊粘在她的鼻黏膜上,惟獨感覺不到的就是疼痛。
為什麼?
這究竟是為什麼?
杜雅君出神地眯起雙眼,擺在竹椅扶手上的右手食中二指神經質地痙攣著。過度使用腦力所引起的神經興奮,使得她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她嘆息了一聲,決定不再去想那個令人不快的噩夢,可那種隱隱的不安感卻仍然象一隻——不——是一群討厭的蒼蠅般盤恆在她腦海深處,“嗡嗡”地久久不願離去。
窗外,稠密的樹木在地上、牆上投下長長的陰影,隨著陽光的遷移,它們也以人們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變換著它們的位置。“唉——”杜雅君又嘆了口氣,手肘支在膝蓋上,雙手緊緊地抱著頭。此刻,她多麼希望身邊能有個人陪她說說話,也許這些日子來的噩夢,還有現在她心中不安的恐懼都是因為孤獨所致。她緊皺雙眉抬起頭來,遙望向小路的盡頭,期盼著其他幾個人能夠早點上山來。
有人在窺視我?!
杜雅君突然感覺到了這一點,而且非常肯定。她睜著受驚的雙眼,略微有些發黃的瞳孔放大,又縮小,小小的黑眼珠來回巡視著小路兩邊密密層層的樹林。
風在樹木的縫隙間嘆息,使得樹葉發出神秘的窸窣聲。在搖曳的樹葉遮蔽下、幽暗的陰影中,杜雅君可以看見一個歪斜的古老墓碑。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她、殷雪凝,還有齊子健他們,曾經扒開一些頑強的藤蔓植物,去探究過那個墓碑。墓碑的年代實在是太久遠了,碑後的墳頭已經被歲月夷為平地,長滿厚厚青苔的石碑上,巴掌大的字跡也變得模糊難辨。她記得他們還為墓的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發生過很多次無謂的爭論。
墓中的到底是誰?
他(她)的靈魂是否已得到安息?
杜雅君猛地站了起來,飛快地關上窗戶,插好插銷,最後,“嘩啦”一聲拉上了窗旁兩幅深藍色的窗簾,房間裡的光線頓時暗淡下來。窗簾是她早上才安上去的,也不知為什麼,她從小就有個習慣,必須在有窗簾的房間裡才會感到安全,也只有這樣,她才能睡得著覺。
“哎,我說你小子,能不能開快點啊?”李品蜷縮在一輛黑色桑塔納的副駕駛座上,不耐煩地敲著儀錶板,“咱們鐵定要最後到了。”
龍卓鳴皺了皺肉嘟嘟的鼻子:“行了,你別催好不好。人家剛學會開車,現在還是實習駕駛期呢。開太快出事了怎麼辦?”
“行行行。”李品不屑地望向車窗外,“你別著惱,慢慢開你的車,我睡一覺得了。早知這樣,我還不如坐長途客車呢,說不定早到東川了。”
龍卓鳴有些不高興地一撇嘴:“那你幹嘛不去坐長途客車啊?”
“算了,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了。”李品將頭埋進胳膊里,發出悶悶的聲音,“你還是集中點注意力吧,萬一真撞車了,你那一身肥肉倒還頂得住,我這樣皮包骨的可就吃大虧了。”
龍卓鳴緊張地盯著前方的道路,在心裡啐了李品一口。他明白,李品那張嘴油著呢,將近二十年來,自己沒有一次在嘴上贏過李品,所以只能無奈地以沉默來對抗。
車裡的空調開得很大,李品似乎感到有點冷,把身體象一隻大龍蝦似的卷了起來,龍卓鳴瞟了李品一眼,關上了嘈雜的爵士樂,將空調的開關旋小了些。天雖然有些熱,但很多車還是敞著窗戶,沒有開空調。可龍卓鳴實在是太胖了,稍動一動就是汗流浹背,更何況開長途這麼緊張的時候,就算空調開著,他那雙層下巴縫裡也是汗津津、滑溜溜的。
下午的天已經開始陰沉了起來,厚厚的雲層悄悄地在天空中堆積,不給陽光留下一絲縫隙,開闊原野的盡頭,籠罩著一圈淡鉛色的雲彩。省級公路上,越是接近東川縣,來往的車輛越少,偶有一輛車與龍卓鳴的銀灰色桑塔納擦身而過,也是農用車居多。已經可以看到前方不遠處拐上簡易公路的路口了,龍卓鳴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
中午,龍卓鳴和李品曾停車在一家路邊小店吃了頓午餐。小店的服務態度十分冷淡,店裡所有的的東西——包括人——都是髒乎乎的,飯菜也淡而無味,如同嚼蠟。兩人勉強吃了些,到現在,龍卓鳴突然感到肚子裡空空的難受,他知道,那不光是餓,還好象有種吃壞了肚子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