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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我!
杜雅君仔細地聆聽著喉嚨深處的粗喘聲,嘴唇神經質地翕動。她明確地認識到,眼前這個和她十分相似的“她”決不是自己,也許,“她”是個魔鬼,她不住地在心裡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受騙,千萬不能被“她”迷惑。
杜雅君遲鈍的神經忽然向呆立在原地的她發出了危險的警戒,可一切都遲了,那個“她”倏忽止住了笑,象變魔術似的亮出一把鋒利的大號水果刀,高高舉起,迎面朝杜雅君狠狠地劈下來。
杜雅君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檔著,腦子裡一片空白。她覺得刀子好象同時出現在她的手掌兩側,又好象到處都是刀的影子,接著,她看到天空中飛舞起一串串鮮艷的血珠,在耀眼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杜雅君明白過來了,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後退了一大步,隨著她身體的後傾,刀子劃出一道晃眼的白光向她平坦的小腹直刺過來。她換上了沒有受傷的左手掌,妄圖用血肉之軀去抵擋這致命的一擊。“噗”地一聲猶如撕裂橡皮的悶響,她驚訝地看著刀鋒順利地穿過她的手掌,沒入了她的腹腔。
在杜雅君剛能夠感覺到刀刃的冰冷時,鋒利的刀身又象進入時那麼迅速地抽離了她的腹部,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驟涌的熱流。由於迅猛的反作用力,她緊捂著傷口踉踉蹌蹌地後退著,直到一棵大樹堅實地頂在她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脊樑上,她才搖晃著止住腳步。與此同時,她敏捷地一個轉身,蹣跚地飛奔起來。
呼嘯的風聲似乎無形中擴大了粗礪的喘氣聲,千絲萬縷的陽光在眼前跳躍,稠密的樹林顛簸著快速後退。用盡全力奔跑的杜雅君因為剛才那一系列的刺激備受煎熬,她腦海里徒地蹦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她想她那顆被恐懼擠壓著超負荷的心臟很快就要爆裂了。她不知這場瘋狂的追逐還要持續多久,可身後那沉甸甸的腳步聲依然不遠不近地跟隨著她。
“她”究竟想幹什麼?
為什麼“她”不乾脆一刀殺了我?
因過度消耗體力,杜雅君的大腦已經開始鏽蝕了,她在心中一遍遍默默地提出這一類愚蠢的問題。根本沒有注意到,前方是一個萬丈深淵,她已經無路可逃了。終於,邁出去的右腳一步踩上了懸崖邊沿鬆軟的泥土,她猛然剎住了前進的勢頭,在千鈞一髮之刻一把抱緊崖邊橫呈的樹枝,泥土和著石塊簌簌地滾落,“嘩啦、嘩啦”地掉進瘴癘的霧靄中,瞬間無蹤。
劇烈運動中的驟然鬆弛令杜雅君感到一陣難耐的疲軟,她的身體順著樹幹無力地滑坐到地上。那個“她”帶著滿臉的獰笑,從容地一步步逼近,輕蔑的眼神直刺杜雅君溢滿淚水的雙眼。
杜雅君艱難地抬起頭,內心的乞求盡數呈現在蠟黃的臉龐上。那個“她”殘忍地抬起一隻腳,狠勁地踹在杜雅君胸口上。杜雅君的身子就象一隻漏光了氣的皮球一樣凌空飛起,綿軟地拋出一道弧線,輕飄飄地向無邊無際的濃霧中墜落,只在身後拖出一聲嘶啞、經久不息的慘呼……
杜雅君“嘭”地從一把破舊的竹椅上跌坐到地板上,發自尾椎、沿脊柱而上的巨痛象滾滾的電流般刺得她一陣哆嗦,她驚恐地張開迷濛的雙眼,恍惚四顧。待到她終於看清了身處的環境時,才長舒了一口氣,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
整整一上午的清理、打掃工作之後,杜雅君確實太累了,本想坐在二樓能看到山間小路的窗戶前小憩一會兒,卻在不知不覺之中倚在椅子扶手上睡著了。她一手扶著竹椅,一手揉著痛處,緊擰著眉頭站直了身子。
還好,尾椎骨並沒受傷。
杜雅君慶幸地慢慢轉身,重又坐了下去。當她緩緩地靠上椅背時,感到背上傳來陣陣冰涼。她閉上雙眼做著深呼吸,抬手摸了摸額頭,額上也聚滿了黏糊糊的冷汗。於是,她看也不看,用抓在左手中的一塊毛巾在臉上抹了一把。
一股刺鼻的餿臭味幾乎令杜雅君窒息,她反射般地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拿來擦汗的竟然是一塊抹布。厭惡和噁心刺激得她想嘔吐,她迅捷地蹦起來——弄得竹椅發出“咯吱、咯吱”的抗議聲——轉身衝出了房間,“咚咚咚”一步並做兩步地跑下樓,一頭扎進了一樓走廊盡頭的浴室。
十幾分鐘後,待到纏繞著杜雅君的那股難聞的氣味最終被冷水沖盡,她這才一甩頭,撐著洗臉盤的邊沿、喘息地看著面前那面斑駁的鏡中的自己。鏡面上濺了一條條紛亂的水珠,此時,它們正緩慢地聚集到一起,仿佛有些遲疑般地順著鏡面滑落。
杜雅君定定地看著自己的臉,鏡中的臉在水珠和光影的作用下,顯得有點扭曲、發青,她忽然感覺到一種夢幻似的不真實,這令她悚然想到了剛才那個可怕的夢。
最近我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老是做著相同的夢?
為什麼總夢到被自己追殺?
杜雅君眯起眼睛,用力地抹去了臉上的水滴。半晌,她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腦子卻在急速運轉下越來越糊塗,她惱怒地站直身子,“嘩”地倒掉洗臉盆里的髒水,氣呼呼地狠狠跺著腳走出了浴室。
帶皮的松木版搭建的簡陋浴室里,昏暗的光線透過木版的縫隙橫七豎八地照射在被水浸得發黑的地板上,那口蓄水的、半人高的大缸靜靜地靠牆佇立著,沒在缸里的水面下、穿過板牆的一支空心竹筒里無聲地淌出清冽的山泉水,半拉開的浴簾後,黑黢黢一片,看不真切。唯一動態的東西就是鏡子上還沒流盡的水跡,浴室中的一切倒映在歪歪扭扭的鏡面上,平添了幾分陰森、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