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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時才慢慢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
傅柏凜的問話。
整個腦子裡好像被什麼堵住,思緒很慢,想一點才慢慢出來一點。
午後兩點的陽光熾熱繁盛,略帶咸腥的海風將房間的溫度帶得更高,明晃晃地照在她臉上。
鏡子裡那張臉依舊純白,在耀眼的日光下呈現出幾近透明的質感,琥珀色的眼珠越發清澈,可她和自己對望一眼,總覺得自己眼神里浮著複雜莫名的東西。
彎了彎唇,笑意裡帶著幾分譏誚。
於是她想起來,剛才她是怎麼回答傅柏凜的。
他說她還小,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那一刻她有些迷茫,方才傅柏凜教訓她不懂避開危險,二十三,也不小了,他是這麼說的。
這時候她仿佛又變成小朋友。
原本規則根本就捏在他手裡,由他隨意擺弄。
沈棠初忽然發覺,他實在是深諳商業談判的規則,即便邏輯前後顛倒,也能儘量把話說得漂亮,反正規矩全由他定,只要是和他周旋,就得按照他的心情。
實在是任性又薄情。
哪怕利益最後傾向他那邊,可他講得那麼體貼,一不小心,她差點以為他果真是在為她考慮。
明明想退後的那個是他。
然而她已經喜歡了他六年,從頭到尾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連傷害人都是直白坦蕩的,讓人恨不起來。
還好她還來不及表白。
離開前,沈棠初很平靜地回答:「知道了,我會考慮的,總不能等結婚以後再各玩各的。」
至親至疏夫妻。她不明白,為什麼變成最親近的關係,反而會把兩個人拉扯到天平最遠的位置,各自一端,那倒還不如隔著距離遙遙相望,至少多幾分美感。
跨出他房門時她腦子裡嗡嗡作響,很亂。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件無關的事。
那時被他在紅館內堵住去路之後,僅僅十七歲的少女慌了神,她雙眼睜圓,小鹿般無辜,四下亂看,卻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機會。
傅柏凜冷淡地望著她,嘴邊又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戲謔。
仿佛在笑她天真。
她頹敗地垂下腦袋,投降。
傅柏凜卻沒立刻帶她離開。
脫口秀還有下半場,他帶她回到原位坐好。
落座的時候,他還淡淡地提醒她一句:「下次把兩張票都拿走,我不就抓不到你了?」
沈棠初心中羞赧,眼神有些忿忿。
還說?他還說?
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啊……
坐最外邊的那位長者盯了他們幾秒,仿佛在探究他們是什麼關係。
雖然後來每一次她回憶起來,總對他那個「抓」字念念難忘,好像真有隻貓爪在她心裡撓了下。
可當時她很是不知所措。
台上藝人登場,他很活潑,也有才,第一句話就惹得全場哄然大笑。
就連傅柏凜都勾起淺淺的笑意。
她聽不懂,自言自語講了句:「都在笑什麼……」
傅柏凜聽見,稍微靠過來一點,她的髮絲擦在他深黑色的風衣上,「他在調侃他失敗的職業生涯。」
沈棠初點點頭,小聲問:「真的很好笑嗎?」
「還行。」他言簡意賅的評價。
那麼寡言冷漠的人,能給出這樣的評價已經很難得了。
他笑起來雖然很淡,可真有種從冰雪消融,春風徐來的情致。
從港城回家後,沈棠初惡補了很多脫口秀視頻,偷偷請網上的老師學習粵語,希望有一天再和他坐在一起看秀,能和他一起笑出來。
這個心愿始終沒機會實現。
是她,好幾次買好票,卻提不起勇氣約他。
那次目睹周荷表白失敗後,沈棠初更慫了,她只好自己一個人去聽。
那時她的粵語已經學有所成,能聽懂個七七八八。
脫口秀演員那晚講過一句話。
——如果你可以接受「我出現過」就夠,這是一種很豁達的人生態度。
那一刻真的有安慰到她。
真的豁達還是假裝也好,她忽然感覺釋然。
在冰天雪地里,背負著重擔,悶著頭一個人走了很久的路。
好不容易走到頭,刺目的紅字警告她:禁止通行。
所以她還是放下吧。
沈棠初從行李箱裡把筆記本拿出來,她早就習慣了走哪兒帶哪兒。
她沒拿穩,書頁翻開,輕飄飄掉下來兩張票。
是下個月在港城的演出。
差不多十個小時前,她還在想,如果表白成功,就和他一人一張票。
他要是不識好歹拒絕那就算了,不給他。
她真的在很幼稚,很認真地給自己打氣。
沈棠初眼睛裡浮起無力的笑,撿起票撕成兩半,只保留了一張。
她翻開筆記本最新的一頁,上面寫著一行字,筆跡還很新,因為她今天凌晨才寫下。
「今日心愿:對他告白。」
字體有種一絲不苟的認真。
非常刺眼。
她拿出筆,把那行字整個劃掉,橫著一筆,反過來又是一筆,動作機械而急躁地來回數次,終於將那行字抹乾淨、
用的力氣太大,就連紙張都劃破了。
沈棠初伸手摸了摸嘴唇,被親到有些腫痛,他實在是沒多少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