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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的親叔叔李文多,中風後一直行動不便,我不知道為什麼災禍總會降臨到善良勞苦的人身上……還有我的表哥李金波,多年來對我充滿期待的目光令我傷感……
……
故鄉是我一個夢幻,那麼多具體的景象和具體的人,漸漸模糊。
很小的時候,看過一部外國電影,忘記了電影的名字。但是我還記得,一個英雄死後,他的幾個戰友抬著安放著他遺體的棺材一路回到故鄉……我多麼希望我死後,有人抬著我的靈柩走過萬水千山回到故鄉。
那只是我的幻想,永遠也實現不了的幻想。
我只是漂泊異鄉的孤魂野鬼。
也許只有我祖母能夠把我的魂魄領回故鄉。
可回故鄉之路是那麼的漫長。
朋友
我的喉頭又堵滿了黏乎乎的膏狀的物質。
我奮力將它吐出,呼吸稍微順暢了些。我吐出的東西落在眼前的筆記本電腦上,我聽到了它落在筆記本電腦上的聲音。我的心活動了一下,如果能把電腦打開,我就可以看到電腦桌面上小壞可愛的照片,可以聽到電腦里的音樂,那樣或者可以給我帶來短暫的慰藉,但我卻無能為力。
音樂可以安撫靈魂。
我想起了幾年前,一個朋友送給我的恩雅的唱碟。從那時起,我就迷上了她穿透時空的歌聲和神秘的愛爾蘭音樂。我經常在寫作的時候聽恩雅,靈感的潮水就會一遍一遍漫上我的腦際。我特別感激那個朋友,她讓我在這個無望的黑夜裡想起了恩雅,音樂在黑暗中響起,它無處不在,滲透進我即將消亡的肉體和絕望的廢墟。
我在音樂中想起了朋友們,那些在我生命歷程中給過我幫助和愛的朋友們。他們讓我感動。
我一直覺得朋友和親人一樣珍貴。
儘管這個世界很多人把朋友當做利用的工具。
我有很多的朋友,三教九流,滲透在世界的每個角落,他們的存在,讓我溫暖和安全。如果沒有他們,我的生命會黯淡很多。
我很少能夠像今夜這樣有那麼充足的時間來想念他們。
李洪洋,這個名字和我的二十多年軍旅生活聯繫在一起。多年前,他還是《空軍報》的副刊編輯,我當兵後的第一篇散文《孤樹》就是經由他的手發表出來的。那一年,我因為我們連隊的指導員劉昌輝轉業中發生的不公待遇的問題,和團領導吵鬧,受到處理。聽說此事後,從未謀面的他特地從北京趕到了陝西,做通了團領導的工作,給了我一個機會,當時團保衛部門準備送我去勞教。後來,我們就成了好兄弟,二十多年的時光沒有沖淡過我們的感情。女兒李小壞出生後,他高興極了,爭著要當她的乾爹……
馬弘,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比我大,一直讓我叫你姐姐,可為了那一件毛衣,我認了。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給我織毛衣的女人。那時我們多麼年輕呀,同坐一趟火車去西北當兵,又在同一個軍,只不過你在軍部,我們在基層連隊。在電話里聽到你的聲音,那激動的心情是難以言表的。當收到你給我織的毛衣時,我怎麼也捨不得穿,我想你用了多少業餘時間,一針一針挑出來的呀……
鄭文革,不對,這是你過去的名字,現在改名叫鄭濤了。你和李榮榮、李文榜、瞎木榮、馬合佬、李柏元他們都是和我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記得那一年我的腿骨跌斷了,無法走路去上學,是你們每天都來到我家裡,輪流背著我去學校。時間過去那麼久了,那情景還歷歷在目……
丘有濱,我很後悔在我當兵後第一次回鄉探親的時候,當著北村的面把你說得痛哭流涕,其實我理解你,我知道人的品性是與生俱來的,我不能改變你的生活正如你不能改變我的生活。在很久以前的高中時代,我們度過了很臭味相投的一段時光,你總是那麼才華橫溢,滔滔不絕地講著你對人生的理解。你把幾大本寫著你少年時期苦難歷程的日記本送給了我,它曾經有一段時間滋潤了我落寞的靈魂。你在我心中一直是最優秀的詩人,你憂鬱和懦弱的性格決定了你的一切,你如今在閩西的那個小山城裡過著悠閒的日子,不知道還寫不寫詩。我想對你說的是,如果我還能活下去,當我看到你被人欺負的時候,我還會像少年時代那樣義無返顧地衝上去和欺負你的人搏鬥。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寫一首詩給我,對著如血的殘陽大聲地朗誦,我相信我能夠聽到……
明麗,你還在解放軍文藝出版社當美編嗎?想來我們很久很久沒有聯繫了呀,那時我到《崑崙》雜誌幫助工作,經常晚上到你的暗房裡幫你洗照片。那時我是個不諳世事的大男孩,我只知道你對我好,經常請我吃飯。其實那時編輯部的人對我都很好,海波、程步濤、李曉樺、張俊南……他們都是我難忘的人。記得我離開出版社的那天,下著大雪,是你把我送到北京火車站,我走進站台時,回頭張望了一下,發現你還在檢票口站著,滿臉的微笑……
程永新,在誰也不出我的恐怖小說的時候,你一口氣出了我的《血鈔票》和《尖叫》兩本書,讓我渡過了難關。其實我一直把你當我的大哥,在上海這個中國最現實的城市,我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中,你總是給我鼓勵。在這個黑夜裡,我想你給我送一杯酒,溫暖我無望的心靈……
曹元勇,你知道嗎,好幾次,我想伸出手摸摸你那光亮而飽滿的額頭,因為我不知道為什麼那裡面裝了這樣多的智慧……
鍾靈,我們交往也很多年了,你像大哥一樣關心著我。你還記得我們在桂林的時候,面對一夥流氓的挑釁毫無懼色嗎?嫂子和侄女都喜歡看我的書,可惜再也沒有機會寫新書給她們看了。你就讓她們多翻翻我以前的書吧,就像是讀我的新書一樣……
路金波,我把那麼多書交給你了,可你到我將死也沒有出版一本。我就是死了魂也會飄回你的公司里去的,站在海萍的身後,看她怎麼編輯我的書稿,站在餘一梅的身後,監督她設計我的書的封面。如果我的新書出來了,你就對著蒼天燒一本給我吧,我等著呢……
花想容,你出版了幾本書,哥哥答應給你寫個書評的,可是我一直也沒有動筆,我想現在要寫也來不及了,等來生吧,哥哥會用心地給你寫一篇書評的……
小橡皮,你現在長成一個大姑娘了,今年也大學畢業了。認識你時,你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是我最小的妹妹。妹妹,你還記得你上高一的時候,迷上了遊戲,你媽媽焦急地打電話給我,讓我勸告你不要走火入魔,你媽媽說,你就聽我的話。妹妹,多年以來,我沒有好好照顧你,這是我的錯。你就像是一棵在我眼中慢慢長大的小樹……
李多鈺,我還欠你一頓飯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上……
王小山,其實我們都是臭味相投的“爛人”。還記得在廣州時你喝得爛醉,從高高的台階上摔下去,你的膝蓋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像張開的一張大嘴,不停地吐著血……另外一次,是我醜態百出。那是在北京,那夜我一個人喝了一瓶二鍋頭外加一瓶黑方,結果爛醉如泥,你和雪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弄到賓館的床上……兄弟,我不能再陪你喝酒了,你也少喝呀,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