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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個永遠的逃亡者,長不大的逃亡者,卑微的逃亡者。
可我最終卻不知道會逃向何方。
也許鑫海山莊地震後的廢墟是我最後的歸宿!
再次陷入黑暗
眼前的灰色光亮漸漸地熄滅,我再次陷入黑暗。
我想,山莊裡的人再也不會來救我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放棄我,如果我是他們,我就剩下一震後銀廠溝
攝影:郭繼紅個人,用手也會去刨出埋在廢墟里的活人的。我沒有恨他們,救和不救都是他們的權利,我尊重他們自己的選擇。
黑夜的再次降臨讓我恐懼。
其實恐懼,希望,痛苦,憤怒,煩躁,委屈,平靜……這些情緒一直在我大腦里交替著進行。
曾經有個女人問我:“你怕死嗎?”
我反問她:“你呢?”
她笑笑說:“當然!”
我說:“那還用問,只有死去的人才不會怕死。可人能夠不死嗎?”
死亡的恐懼並不是在深埋廢墟中才出現過,就是在一些庸常的日子獨處時也會油然而生。那是相當脆弱的時刻,會突然覺得無望,生活中的·切變得索然無味,自己就像是一個瀕臨絕境的人。其實那時窗外的天空依然晴朗,花園裡的花朵依然怒放。這樣的時候恐懼死亡,顯然十分矯情。
此時的恐懼深入骨髓。
那麼真實。
我不知道有沒有在這種情形下不會恐懼的人。
我顯得異常的卑微。
黑暗中仿佛有個魔鬼獰笑著伸出鋒利的爪子,插入我的胸膛,抓住我的心臟,使勁地捏著。
我的心臟一陣陣難以忍耐的疼痛。
我感覺到心臟里的血在被魔鬼之手擠干。
恐懼產生的毒素侵入我的五臟六腑,我喊叫起來:“不,不,我不要死,不要——”
人死了一切都沒有了。沒有了思想,沒有了語言,沒有了親人,沒有了朋友,沒有了……絕望!
有人會在恐懼中崩潰,失去求生的欲望,然後把自己活活嚇死。
我會不會在恐懼中窒息而死?
不,不,我不要死!
我要活下去!
給我力量,讓我度過這個漫漫長夜……
預兆
世間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會有預兆嗎?
我相信有。可我們不能準確地把握那種上蒼傳遞過來的信息,那種信息是模糊的,不是誰都能夠準確領悟的,也不是什麼科學儀器可以測量出來的。就在此半年前開始,我就經常做那個噩夢,在噩夢中我被裝進棺材裡活埋了……我沒能從這個噩夢中破譯出那隱藏的密碼。
我是個俗人,我不知道那是神對我的暗示,或者說自然對我的警告和提醒。
就在我出發來四川的前一天,我還莫名其妙地在QQ上給路金波留言:“如果我這次出去有什麼不測,請你好好經營我的圖書。”那時,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此行兇多吉少。可我為什麼還是前來呢?我是個守信的人,和朋友說好了的事情,就會義無返顧去做。
飛機在成都雙流機場降落後,我還猶豫了一下,是不是就在成都寫作呢?一個朋友還給我聯繫好了酒店式公寓,說那是個十分安靜的地方。可我還是和開車來接我的易延端去那個當時還未知的地方,因為他說給我找好了住處,但是沒有告訴我具體是什麼地方。
就是上車後,我問他把我安排在哪裡,他也沒有說,就說先到彭州,到了彭州再說。我當時就有疑問,他現在在什邡工作,沒有在什邡給我找地方,為什麼要把我拉到彭州去呢?見到二十多年沒有見面的老戰友,我很興奮,說了很多久別重逢的話,卻不管其他什麼了,他是我值得信任的戰友,他安排我到哪裡就到哪裡吧。奇怪的是,易延端把車開出機場後,一直在成都打轉轉,他總是找不到開往彭州的路,轉了快兩個小時,才轉出成都。現在想起來,那應該是冥冥中上蒼對我的挽留,讓我不要前去受難。
可我沒有接受上蒼的挽留。
車子開到彭州,已經暮色蒼茫了。
易延端把車子停在了彭州市區里一個小賣店的門口,那裡坐著幾個男人,在說著話。我們下車後,其中一個男人站起來,朝我們走過來。易延端介紹說,他以前也在我們團當過兵的。不過我沒有見過他,因為他在一九八五年部隊精減整編時就復員回家了。
不一會,他們就把我帶到了一個飯店裡,陸陸續續又來了一些戰友,其中有我認識的尹華培和張青。張青是我一個連隊的戰友,自然很興奮,說了許多有趣的往事,還通過他聯繫上了許多當時關係密切的戰友,比如蘭州的趙清國等。看到這麼多戰友,我才知道為什麼易延端會把我帶到彭州來,他早就和戰友們商量好給我接風的。那個晚上我喝了不少酒,喝完酒還十分清醒,因為高興,沒有醉。那個晚上,我和易延端在一家小旅館住下了。那個晚上,我睡得很不舒服,總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但是我沒有在意。
第二天,易延端對我說,他給我找了四個地方,三個地方在什邡,一個地方在彭州的銀廠溝。他先把我拉回了什邡,看了兩個他給我找的住的地方,我都不滿意。我還是決定到銀廠溝去,他也覺得銀廠溝清靜,對寫作比較有利。就去他的辦公室坐著喝茶,和他的同事聊了聊天。易延端在《今日什邡》報當副總編輯,這是個縣級內部報紙,條件並不是很好,可他能夠做到這樣的成績,已經相當不錯了,這和他為人淳樸和敬業有關。中午,他叫了什邡的女作家曾葳茵和他的同事李斌(當時名噪一時的“雪米莉”其中之一)一起吃了個午飯,然後就坐著鑫海山莊派來接我的車子,上了山。
後來才知道,易延端在什邡給我聯繫的三家賓館,在地震中都沒有任何問題,包括地震重災區什邡紅白鎮的那家,全鎮的房子基本都塌了,但它沒受大的影響。
命中注定我要經歷這場災劫,躲都躲不掉,儘管有那麼多預兆,有那麼多的可能性。
我應該服從命運的安排?
呼吸
黑夜裡傳來的轟響讓我不再相信這是簡單的山體滑坡,這是可怕的地震。連續山搖地動的餘震隨時都有可能吞噬殘存的生命。在鑫海山莊以外的地方,還有多少生命在那瞬間被無情吞噬?山莊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多少人被埋葬?那說過要救我的老闆娘他們,是不是已經在餘震中遇難?還有易延端,是不是也遭到了不測?
我突然替他們擔憂,替他們難過。
任何一條生命都是寶貴的。
如果我能夠安全出去,我一定會去救人的。
可我現在只有哀嘆,自身難保,出去救人的話有點像是謊言。
此時,我身體上的傷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壓在底下的那半邊身體已經麻木,失去了知覺。
傷口是不是還在流血?
是不是已經開始發炎,開始腐爛?
我想像著我的傷口慢慢地冒出黑色的黏稠的血漿,傷口的四周在糜爛,翻開的皮肉化了膿,有很多像肉芽般的蛆在蠢蠢欲動……我仿佛聞到了腐臭的味道,那是從我糜爛的傷口散發出來的腐臭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