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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沒有可以活動的右手,也許我會陷入更加險惡的境地。

    我的右手開始在周邊摸索著,摸到的都是破碎的和毀壞的東西。

    我的右手手指使勁地在碎物里又摳又挖。

    忽然我在碎物堆里摸到了一個紙盒的尖角,那一定是裝花生牛奶的紙盒!這個房間裡沒有其他類似這樣的東西。

    我一陣狂喜,興奮得手都在顫抖,我艱難地從泥石堆里摳出了那個紙盒,指頭都摳爛了,鑽心的痛,十指連心呀。如果能夠摳出一盒花生牛奶來,這點痛算得了什麼!在這個時候,一口水也許就能夠讓我多存活兩天,何況是一盒花生牛奶。

    隨即,我的心涼了,我費盡心機摳出來的竟然是一個空紙盒,是我喝完的那盒花生牛奶的紙盒,我突然覺得特別的絕望,盒子裡一滴牛奶都沒有,我怎么喝得這麼幹淨?如果當初剩下一點該有多好!

    絕望!

    無與倫比的絕望!

    事實上,就是有一盒花生牛奶,我也喝不著,因為我的右手已經伸不到嘴邊了。我只能轉移著注意力,並且繼續呼救。我每隔幾小時的呼救變得徒勞無功,因為根本就沒有人能夠聽到我泣血的喊叫。難道我真的要死在這裡?  

    那說過要救我的人此時在哪裡?

    難道他們忍心讓我就這樣死在這裡,生命慢慢地乾枯掉?

    我不敢想像他們真的會拋下我,在這樣的廢墟里!

    還是絕望!

    《戰慄傳說》

    這次來四川寫作,我只帶了兩本書,一本是滿庭花雨的長篇小說《醫生》,很早就答應給她寫個書評,可一直沒有寫,說起來也快半年了,我答應人家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除非有不可抗力的原因。我住進鑫海山莊的第二天就給《醫生》寫了書評,因為她要得比較急,一家雜誌馬上要用。好在那時給她寫好了,否則還不知能不能實現自己的承諾。

    《醫生》這本書和我一樣被埋在廢墟中,但是我不知道它埋在哪個地方。

    還有一本書,也和我一樣埋在了廢墟中,那本書的書名是《戰慄傳說》,它的作者是上世紀初的美國恐怖小說作家洛夫克萊夫特。洛夫克萊夫特被史蒂芬·金譽為“二十世紀恐怖小說最佳寫手,無人能出其右”。我其實不是因為史蒂芬·金對他的讚譽才讀他的書的,而是因為慕容雪村。

    慕容雪村是我見過的讀書最多的作家。他的博學和良好的記憶力讓我驚嘆。去年冬天,我們一起在三亞寫作時,他向我推薦了洛夫克萊夫特的《戰慄傳說》。翻了幾頁紙,我就被吸引。慕容雪村見我對此書愛不釋手,就把這本書送給了我。其實,慕容雪村還送給了我一個構思,那就是我這次進川要寫的《迷霧戰艦》。  

    洛夫克萊夫特是一個一生都被詛咒的人。他於一八九。年八月出生於美國羅得島。從小體弱多病的他度過了坎坷的一生,因為家庭破產和精神崩潰無法完成學業,父母親相繼地去世,給他的心理投下了更大的陰影。他因患癌症痛苦地死去前,從未出版過一本書。

    他孤獨中寫出的作品充滿了奇思怪想,我想他是活在自己作品中的人,他讓我對他產生了敬意,我從來沒有對一個外國作家如此地尊敬。

    《戰慄傳說》是他的小說集,其中的《克蘇魯神話》最讓我著迷。這篇小說描寫了一名遠古的邪神(克蘇魯),遠在人類文明誕生之前,便寄居在地球上,後來他們由於不明的原因而陷入沉眠,他們的身體和文明都被封存在深海或者南極,等待覆蘇的那一刻重新奴役人類……

    洛夫克萊夫特曾經說過:“人類最古老而強烈的情緒,便是恐懼。最古老而強烈的恐懼,便是未知。”

    就在地震的前一天晚上,我還在睡覺前讀他的作品。

    那時,我不知道我會埋在廢墟之中,我還考慮過,我將面臨的是什麼?越是在平安的日子,我就越會感覺到危險。

    如今,死去多年的洛夫克萊夫特的中譯本《戰慄傳說》和我一起被埋,這意味著什麼?  

    或者我是被《戰慄傳說》詛咒的人。

    儘管如此,我還是喜歡洛夫克萊夫特的小說,如

    果我死了,《戰慄傳說》就是我的殉葬品,我會帶著這本書,到地獄裡去找洛夫克萊夫特,告訴他,我最接近的是什麼。

    灰色的花朵

    我腦海里浮現出一些花朵。

    它們都已經變成灰色。其實我已經記不起那些顏色是什麼樣子的了,此時在我眼中,一切都是灰色的,包括我的情緒。

    灰色的花朵已經沒有了香味。

    它們在我心中變得那麼的不真實。

    我曾經和它們靠得很近,可以聞到它們的香味,可以聽到花瓣中傳出的呼吸,還可以感覺到蜜蜂在它們身上留下的痕跡。

    那是些花朵,和葉子不一樣。

    就是失去了顏色,也和葉子不一樣。

    易延端

    餘震來時,空氣也在顫抖。

    我想過自救,可無能為力。我渾身的力氣已經失效,我的掙扎已經毫無意義。這裡不是我的沙場。  

    我是被如來佛壓在五指山下的孫猴子,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施展。

    我想起了我的戰友易延端。

    如果這次不是因為他,我是絕對不會來四川寫作的。我當兵的第二年就認識了他,那時是一九八六年,我們同在蘭州空軍高炮某團當兵。其實他比我早當兵兩年,他當時是團機關戰士灶的司務長,因為我們都喜歡舞文弄墨,臭味相投,就經常在一起,成了好朋友。

    易延端喜歡寫詩,他的詩寫得一般,但是作為朋友,那是個可以交心的人!我有什麼事情都會去找他,比如碰到什麼煩惱的問題,就會對他傾訴,他也會給我出主意,解決問題。他經常會弄些酒菜,把我叫到他的房間裡,關起門來,邊談文學邊喝酒。他的酒量比我好,我喝不過他。

    後來我離開了老部隊,調到廣空某部去了,久而久之,就斷了聯繫,可我還是經常想起他來。

    我一直記得他厚道的樣子,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

    我們重新聯繫上,轉眼就是二十多年。

    說來也奇怪,我們早不聯繫上晚不聯繫上,偏偏就在地震前的二十多天聯繫上了。因為郭群。

    郭群是有恩於我的人,也是個作家。沒有他,我就當不了兵。當年就是他來到閩西接兵,愛才的他看我上中學時就發表過小說,就把我帶走了,儘管我身體某些方面不合格。  

    很巧的是,他也和我失去聯繫二十多年了,也是今年剛剛聯繫上,和他聯繫上不久,他就帶著兒子來了一次上海。多年不見,我們顯得特別的親熱,其實我心裡一直把他當成我的親人。見面後,我就自然而然地和他談起了我們共同的朋友易延端。他說易延端一直和他保持密切的聯繫,去年,易延端還去他那裡住了一段時間。

    戰友的感情的確不一樣,他馬上就撥通了易延端的電話。

    這個多年沒有聯繫的戰友終於有了具體的消息。

    剛剛好我準備到一個地方去寫作,本來準備去三亞和慕容雪村一起寫作的,因為很想見易延端,就決定到四川去,於是就來到了銀廠溝,住進了鑫海山莊。我們還約好了五月十七日他帶幾個彭州的老戰友到山莊來聚會的,沒想到我在十二日下午就埋進了廢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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