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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三日晚上,易延端才從山莊逃出去的人口中得知我被埋在廢墟里了!
此前,他一直在撥打我的電話,但因當地地震後通信立刻中斷,根本聯繫不上。那天晚上,天降大雨,重災區銀廠溝已實行嚴格管制,人員車輛只准出不准進。到銀廠溝的道路,也因嚴重的泥石流災害,多處阻隔,龍門山鎮(白水河)至鑫海山莊的沿山公路幾乎全線垮塌,山崩地裂。只能步行才能到達,這給營救工作帶來了極大的難度。而此時,離我被埋已整整五十八個小時了!他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威脅著我的生命,他的心在煎熬!
五月十四日上午六點,易延端值通宵班下班後,來不及洗臉,趕緊從朋友處借了一輛“福萊爾”汽車火速趕往鑫海山莊。在彭州市政府門前的一個接待點,他向工作人員說,有一位作家,被困在銀廠溝了,急需他去營救,他們當即發給他一張蓋有市政府紅印的“政府救援車”的特別通行證。
趕往銀廠溝的途中,易延端路遇一位來自成都姓席的志願者,得知他要去救人,他主動提出和易延端一起來營救我。他們到達小魚洞大橋時,橋塌路斷,武警官兵從河中臨時開了一條便道,“福萊爾”的底盤太低,擔心開不過河阻礙其他救援車輛通行而禁止通行。後來,易延端在一位戰友的幫助下開車下河並順利到達龍門山鎮。
從龍門山鎮到鑫海山莊只有十二公里了,因裡面的道路多處塌陷,橋樑斷裂,山上一直在往下滾落石頭,把守關口的軍人不准外面的人進入。易延端和小席只好棄車蹚河,手腳並用,冒著隨時都有可能被飛石砸中或陷入泥石流中的危險,徒步急行近六個小時趕到鑫海山莊。這時,已是晚上六點多了。
他們到達鑫海山莊後,易延端和小席用電纜拴住腰,冒著生命危險,頭朝下腳朝天鑽進垮塌的且在餘震中不斷晃動的幾塊水泥板下,用一把小鐵錘和自己的雙手營救我,他們想先給我弄點水進去喝……
當晚兩點過後,疲憊不堪的他們在路邊搭的一個簡易棚旁停了下來,準備在那兒睡一覺。夜色是那麼可怖,到處都充滿了死亡的氣息。他們為防意外,在旁邊點燃了一堆篝火。可是,意外還是發生了!就在他們睡下不久,山村裡的幾條餓狗張著血口衝進他們住的棚內,想用易延端和小席填充它們的肚子!他們就和餓狗拼了起來……
必須轉移地方!易延端和小席趕忙往山坡下走。他們找來找去,找到了一個臨時帳篷,不管三七二十一,鑽進去倒頭便睡。第二天早晨醒來,易延端發現躺著一個人,那人一動不動。易延端喊了幾聲,那躺著的人沒有回答他,易延端走過去,蹲下來推了推那人,那人無動於衷,這時,易延端才發現他是個死人。那是一位姓模的老太太的大兒子,死於地震中,村里活著的人大都朝外頭逃命去了,沒有人幫忙處理他的後事。易延端含著淚水和小席以及幾個村上沒有離開的老人幫她把兒子埋葬了。從大地震開始,易延端的眼睛裡一直含著淚水,那些慘景讓這個善良的漢子揪心哪!他聽說我被埋後,就只想救我,他想,不能讓我一個人在那裡……自他的媽媽死後,他一直沒有哭過,可來救我,他哭了好幾次。後來他這樣對我說:“你是我的戰友,你是我兄弟,你是為我而來這兒的,我不能不管你……我不能不管,哪怕就是死在那裡!不然我的心終生難安,也無臉見人……”
天亮不久,守候在公路邊上的易延端斗膽攔下正往外山急走的成都空軍副司令員林傑,並向他的隨行軍官報告了我的險情,請他們一定想辦法營救我。那位軍官告訴他,他們在執行重要任務,不能停留,並說四千多人的大部隊很快就要到了。九點鐘的樣子,一支空軍部隊從山外走進來,易延端立即攔下他們,說明了情況和林副司令的指示,請他們務必要救救我。他們答應了……
易延端在銀廠溝山門停機坪和我分別後,晚上十點多才步行到龍門山鎮,用了五個半小時,雙腳底磨得全是血泡,為了救我,他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右腳的腳趾甲都快掉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位姓席的志願者名叫席盛偉,是川渝中煙工業公司四川菸草工業公司三聯捲菸材料有限公司擋車工。五月十三日清晨,強烈的地震後,住在成都的席盛偉一家安然無恙。席盛偉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了公司。廣播中關於汶川大地震的報導在席盛偉的耳邊一遍遍響起,他有些坐不住了,盤算著為災區做些什麼。聽到家鄉彭州的銀廠溝災情嚴重的消息後,席盛偉的心更是繃得緊緊的。五月十四日,餘震未消,警報未除,公司為保證員工生命安全暫時放假。席盛偉決定立即動身前往銀廠溝,那時,他的妻子很快就要生孩子了。……在我獲救後,他悄悄地走了,他發現五十多個村民被困在一個地方。他就孤身一人往謝家坪方向趕,去找救援部隊。席盛偉找到了一支野戰部隊,他立即將村民被困的情況告訴了部隊的負責人,並為部隊帶路,回到了事發地點,救出了那被困的五十多位村民……
他們讓我感動。
在這次慘絕人寰的大地震中,除了解放軍外,有多少像易延端和席盛偉一樣的“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實踐著人道主義的精神?
“他們”是那麼的平凡,卻是真正的英雄!悲憫大地
在我從鑫海山莊被戰士們抬到銀廠溝山門外直升機停機坪的過程中,一路上,我看到曾經美麗的銀廠溝千瘡百孔。連九峰山秀美神秘的頂峰也坍塌了。那些廢墟中,有多少冤魂在無聲地吶喊?這悲情的山川呀!
汶川、青川、北川、彭州、什邡……川西大地一片悲慟。
那些在廢墟中伸出來的乾枯的手,在召喚著什麼?
那些在黑暗中堅持的人們,早已經忘記了這個世界的冷漠和厭惡,心存希望地等待拯救,而那些平凡的拯救者們,所謂的崇高離他們很遠,人性最良善最光輝的一面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們在和殘忍的現實搏鬥,讓那些倖存者擺脫命運的捉弄。
那些死去的同胞,我不忍心看到你們的慘狀,凝固的血和洞開的傷口,緊閉的眼睛和張開的嘴巴,無力垂下的腦袋和在風中飄揚的亂發,泥水和血水,冰冷的肉體和破碎的瓦礫……喑啞的叫魂聲穿過黑夜的迷霧。
尤其令人心痛的是那些死難學生們,不知道有沒有人做過統計,在所有死難者中,有多少人是中小學的學生?那些孩子們還來不及思考為什麼,就已經長眠廢墟之中了。那一層層一堆堆挖出來的幼嫩的屍體,還保留著各自的姿勢,他們的表情永遠定格在那個殘酷的瞬間。他們來不及長大,來不及品嘗人世間的酸甜苦辣,就永遠地凋謝了!
老天哪!你如此的殘忍,如此的粗暴,你枉為天呀!
這是多麼大的冤屈!
責問老天爺,無濟於事。
為什麼在同樣一個地方,有的學校就沒有事情,有的學校就全部坍塌?如果把學校建得堅固一些,如果那些貪官和包工頭少貪一些,如果我們早點做好防震的準備……太多的如果,太多的悲憤,那些死去的孩子們卻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如果還有一點點,哪怕是手指甲大小的一點良心,那些罪人們就應該在埋葬那些孩子們的廢墟上自絕,謝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