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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間裡大嫂的小兒子嗷嗷叫,整天洗個臉跟要宰他一樣。孫母用熱毛巾悶在他鼻子上,把干在鼻孔上的鼻屎給軟化了。
大嫂家這個小的剛上幼兒園,大女兒都已經上大學了,倆孩子差十五歲。原本就歇了心要一個,前兩年開放二胎了嘛,也就跟著二胎潮生了個。大嫂在公安局的出入境管理大廳工作,上班時小兒子由孫母幫忙帶,周末她帶。大女兒也是孫母幫忙給照顧大的。
端公家碗不敢造次,政策能管住老大兩口,卻管不了老二兩口。老二是想生就生,罰款就是了。
回去的路上經過條年味很重的街,周漁心血來潮地說:「回頭也買點窗花,把家裡布置布置。」
孫竟成看了眼裝扮的花紅柳綠、張燈結彩的樹,說有點俗氣,影響市容。周漁心情不錯,不跟他抬槓。
孫竟成說顏色搭配得不好,紅配綠賽狗屁。周漁有不同意見,「這兩年正流行大紅大綠。」
「那也得看哪種紅配哪種綠。」孫竟成很有見地,「大紅大綠是不差,但大紅配二綠就差了。」
……
「二綠是什麼綠?」
孫竟成瞅了一圈,「紅綠燈的綠。」
「大紅就是正紅,大綠就是墨綠,這倆色要搭配好才出彩。」
……
周漁不跟他抬槓,望著窗外的人流,隨口說了句,「今晚好想吃媽做的紅燒帶魚。」
「問你你不說。」孫竟成說她,「你學學二嫂,想吃什麼就理直氣壯地說,你跟大嫂一聲不吭,最後忙了一圈……」
「我虛偽,沒你們活得真實。」周漁回他。
孫竟成沒再吭聲,氣氛僵了會兒,他騰出右手去拉周漁的手。周漁掙了下,沒掙脫,也就隨他去了。
一直到十字路口,孫竟成找話,「逛街買新衣了麼?」
「嗯。」周漁應了聲,半天又說:「我沒抱怨的意思,不過隨口一提罷了。」
「夫妻間要是這種話都說不得,那就真沒意思了。」周漁淡淡地說:「我也沒什麼國際要聞,時政熱點跟你聊,我能接觸到的就生活里這點市井小民氣。」
「下回媽要再問,我還是會說什麼都行,我不挑。我做不到像你們那樣,毫無心理負擔地點自己的口味。你們這些從不會煮飯的人,是不會明白有些菜的複雜程度。」周漁點到為止,轉了話,「明天早上吃什麼?」
「帶你出去吃。」孫竟成說:「新區開了家港式茶餐廳,去打個卡?」
「好。」周漁點頭。
「要不今晚去新區住?」孫竟成提議,「裡面有健身俱樂部,我們打會球消耗消耗,剛吃太好了。」
「嗯。」周漁看他,「你平常都在那兒健身?」
「我辦了私教課,有一段晚上天天練。」孫竟成說:「你沒看我今年身材更有型了。」
「沒看出來。」
「那是穿得厚,回頭天熱就顯形了。」孫竟成說著掉了頭,去新區。
周漁很少去新區,也就新婚期去過三四回。後來一是嫌折騰,二是新區的配套服務還沒完善,生活很不便利。婚房下樓三百米內,生活用品柴米油鹽一應俱全。新區要買全,還得開車出來老區。
新區的裝修風格同婚房截然不同,孫竟成喜歡極簡,客廳的陳設一目了然,沙發茶几餐桌,兩樣點綴物件,再沒別的。也就那兩樣點綴物是點睛之筆,顯得客廳沒那麼冷。其實整個裝修基調都不算冷,顏色搭配也相得益彰,顯高級又不會刻意裝。
可周漁感覺並不自在,每回來都端坐在沙發上,不像在婚房,她可以盤坐、可以歪坐、可以躺。怎麼舒適怎麼坐。
她從小的空間感就是逼仄的。家屬院是兩房,父母一間,她跟哥哥一間。高中後爺爺奶奶搬過來,那時父親跟哥哥已經相繼離世,她周末回來就要跟馮逸群住一間,偶爾置氣,她就去沙發上睡。家裡目光所及之處,除了家具,就是沒完沒了的雜物。儘管都被整整齊齊地歸置在各個角落。就連狹窄的公共樓道,都被各家各戶占用,碼著一摞摞的煤球。要是不小心踩了煤渣,再帶去自己屋裡,准一步一個黑鞋印。
孫家也是如此,只會比周漁家更逼仄。孫家樓上是三房,老大老二住一間,孫竟成就跟她姐住一間。後來上中學懂事了,老大去了外地念書,老二也出去闖了,孫竟成這才搬回了他們屋。如果倆哥都回來,那就住樓下診所的輸液室。可診所掛了副假骨頭架子,誰也不敢住,寧可擠沙發打地鋪。如今姐妹四個各自成婚住出去,屋子也沒閒著,住著他們的孩子們。
孫竟成在臥室換衣服,周漁打量著開放式廚房。從第一回 見到這個廚房,她就明白孫竟成是個只講格調,不講實際生活的人。她看看煤氣灶的芯,又摸摸油煙機,再打開冰箱瞧,確認這個廚房一回沒用過。也側面證明這個房子裡,只有孫竟成一個人住。
夫妻因性格不合離婚,和因婚外情離婚,本質上大有不同。前者獲得理解,後者得到同情。
周漁正胡思亂想,孫竟成拿著球拍過來,倆人換鞋出門。電梯裡各自站一側,無聲地望著電梯門。孫竟成覺得有意思,歪頭看看她,然後伸手拖住了她。
周漁仍然望著電梯門,說他,「莫名其妙。」
「夫妻拖個手就莫名其妙了?」孫竟成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