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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下來後他想到了很多,想到家裡無論多麼寬裕,孫母都做不到用電自由,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吹空調。也無論桌上有多麼多麼些吃的,他記憶中的姥姥,必定要飯後用湯或茶水涮碗喝掉。如果你阻止,她就會給你講 1942 年她親歷的事。
也想到孫母常掛嘴邊的:你們啊,就是比我們運氣好,生在好時候了。
而這時孫竟飛總會接一句,要不讓時光倒流咱倆換換,我當你媽,你當我閨女!
想到孫竟飛,就接到她微信,說哪哪哪兒有家什麼什麼,巨好吃!約他中午去吃。最近孫竟飛也焦頭爛額,一來因為離婚的事他們沒協商好,所以一直還沒告訴柯宇。但她感覺柯宇知情,只是不說罷了;二來她有息借給了朋友 50 萬,如今才要回來 5 萬。
她工作這十來年攢了不少錢,加之有資源人脈什麼的,也會跟著做些小投資。如今說是待業在家,但每年的投資分紅足夠母子倆開銷。
婚姻破裂前她跟柯勇有明確分配,柯勇工資顧家用,她工資就用來置辦大件,如不動產和投資什麼的。那時的柯勇也表現的無所謂,說夫妻是一體,不動產只寫你名兒就行。如今再回看他這句話,有多諷刺?
這些日子想起糟心事就焦慮,不想倒也痛快。有空就去孫竟成公司,約他出來吃吃喝喝,都快成了吃喝二人組。孫母說他們倆是吃喝大將軍。
因為他們吃著吃著總會聊起他們偉大的母親,聊起母親為這個家隱性地犧牲和付出,然後感動到熱淚盈眶,當下就回診所抱抱他們的老母親,一個給他媽按肩,一個給她媽揉腿,娘仨抱頭親熱的呀。
可親熱不了三分鐘。
事後該氣人氣人,該找事找事兒。倘若不過癮,背後相互吐槽。
這天孫竟飛約的飯館就在公司附近,她停好車,孫竟成騎著電瓶車過來,說載著她去快點。
孫竟飛不坐,也不讓他騎,堂堂一公司經理……騎著電車多損面啊。孫竟成懶得理她,管別人眼光幹什麼?
倆人頂著烈日,七拐八拐到了一家大眾點評很好的蒼蠅飯館,坐下點了招牌,先悶頭吃,隨後聊。
柯宇爺爺上個月生病了,也藉口生病,每周都要視頻一個鍾,「昨天柯宇說這周要回去。」
「應該回,畢竟是帶大他的爺爺。」孫竟成說。
「我當然知道應該回,只是我心裡不舒坦。」孫竟成沒再說了,一直聽她說。
孫竟飛很清楚哪怕將來柯宇跟了她,她也無權要求他跟柯勇那邊斷關係,她也不能這麼要求。世界上最複雜的就是情感,她厭惡柯勇,但她還是會在柯宇面前儘量克制這種厭惡,她不願把這種情緒帶給孩子。
她說了很多,又像是什麼也沒說。簡單聊完就回了。她離婚這事對外說的是性格不合,連大嫂二嫂她都沒多說,儘管她們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丈夫婚外情,說出去獲得最多的除了無關痛癢的安慰外,就是同情和可憐。甚至還有些人自以為是的優越感。只有極少數人會真正地關心你,大部分都是看個熱鬧和笑話。
而這些在公司聊八卦看熱鬧的,也許就是在社交上喊著男女平等,喊著女人要幫助女人,喊著女人要關懷女人的人。這就是孫竟飛離職前親眼所見,和所理解的複雜的人性,不能當真和較真兒。
傍晚她去了診所蹭飯,大嫂做了酸菜魚,倆人坐那兒邊吃邊閒聊。大嫂說自己想辭職創業,像老二夫婦那樣兒。孫竟飛不怎麼支持,說她臉皮薄,不是二嫂那種敢拼敢闖,皮糙肉厚的個性。
「不是人人都能創業的。」孫竟飛挑著魚刺說:「你跟周漁都不行,你們這種人拉不下臉俯不了身。」
「你們都只看見我們吃肉,沒看見我們挨打。我當年跟單跟的,現在提起來我都嫌臊。全靠死皮賴臉,想盡辦法讓客戶簽下購房合同。」
「你還是安安生生坐班最好。」孫竟飛說:「別最後落個雞飛蛋打。」
大嫂半天才說:「我也是才起這念頭,但也覺得自己能力不行。」
「你現在要是一份很差的工作,我倒支持你,因為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可你端的是鐵飯碗,也都干十來年了……這時候辭職風險太大。」
大嫂歇了心,徹底打消了念頭。
「當年二嫂可扛著大肚子拎著刀,去替二哥收要不回來的債。她住人家裡,對方去哪兒她包里揣著刀跟哪兒。最後錢一分不少地要回來了。」孫竟飛說:「要你你敢?我都不敢。」
大嫂搖頭,「老二還有這麼潑辣的時候?」
「都是被逼到那一步了。」孫竟飛說:「當時二哥玩太大了,還欠銀行不少錢,如果這筆債收不回來,他們基本就完蛋了。」
倆人聊著,孫佑平得空上來吃飯,大嫂忙去給他盛,孫竟飛拍拍旁邊餐椅,「爸爸,坐這兒!」
孫佑平偏不坐,離她遠遠的。
「爸爸,你為什麼不跟我挨著坐?難道我是你垃圾桶里撿的?」
……
「你媽呢?」孫佑平問。
「偶看見媽媽穿著漂漂的花裙裙,好像去招蜂引蝶……」
「好好說話,洋腔怪調的。」孫佑平說她。
「好的,爸爸。」
……
孫竟飛不再鬧了,看見他腳下的手工老布鞋,問他,「爸,你怎麼不穿我買給你的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