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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校長樂呵呵的,一味對謝方思邀請道:「小謝,來都來了, 那就聽完課再走吧。快坐!快坐!」連站在一旁的劉女士也幫著留客,「就是呀!方思,不許走,快坐下!」謝方思被他們一齊哄抬著留下,倒不好再走了。
回頭再看鄭校長,已經帶著李言一行人坐到了教室的最後排。也不知怎麼回事,李言雖緊挨著校長,卻坐在靠邊的位置,留下他右手邊唯一一個角落裡的空座位。
謝方思沒得挑選,只好往那角落裡走去,將將走到座位前時,李言抬起頭來,竟沖她微笑道:「謝先生請坐。」
謝方思被他稱呼一聲「謝先生」,覺得四肢都短暫地麻痹了一瞬,很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他是在故意尋她開心,從這一句稱呼中,得到了諸多趣味似的。只是在旁人看來,這一個稱呼是很尋常的,甚至客氣有禮呢。
謝方思偷偷覷了他一眼,偏偏他滿臉的正經溫和,倒懷疑是自己多想。便也正經起來,在他身邊坐下後,逕自目視著前方的學生們的座位。
小孩子已經如同小蝴蝶似的飛進教室了,間或還有小女孩們手拉著手,歡跳著三五成群地在一排排座椅上坐下。謝方思算是小學堂的常客了,許多小孩子都認得她。幾個小孩注意到了教室後面有人,連隔壁怪好看的小謝先生也坐在其間,不免眼帶好奇地頻頻回頭,個別活潑愛動的,還朝著她咧嘴笑著揮手。
謝方思對於活潑潑的小孩子,內心很喜愛,也就笑著揮回去。她此刻是專注在孩子身上呢,也就注意不到李言投注在她身上的,春風化雨似的目光。
小學堂的聲樂課很輕鬆的,不過就是教小孩子唱唱歌,或是玩一些音樂相關的小遊戲。這一次也不例外,劉先生大概覺得在督查的長官面前,讓一群脫韁野馬似的小孩子玩遊戲太「瘋」了,便實行唱歌方案。由她彈鋼琴伴奏,唱了先前教過的兒歌《小星星》和《雪花飛》,又教了一首新歌《小朋友》,氣氛很熱鬧爛漫。
眼看快到下課時分了,想不到劉女士突然對著最後排的謝方思道:「小謝先生,來帶小朋友們練個聲吧,好不好?」謝方思被猛地點了名,引得一群小孩子都往後看,帶著四分驚喜,嘰嘰喳喳地歡鬧起來——
「咦?小謝先生來啦,我都沒有看到!」
「小謝先生什麼時候坐在那兒的?」
「小謝先生來唱歌嘛,好想聽小謝先生唱歌!」
鄭校長當然知道謝方思時不時來帶小孩子練聲,此刻聽了劉先生的提議,簡直忍不住在心裡為她鼓掌,這樣出彩的內容,怎能不在李先生面前展現一下呢?也跟著起鬨道:「小謝,你平時帶著練聲很不壞!我頭一個贊成!」
謝方思想到李言正坐在自己身邊,甚至隱約感覺到他也是在看著自己的,心裡亂跳,更不敢去看他了。只當沒有他這個人,在劉先生慈愛的笑眼和一眾小孩子的掌聲中,走到鋼琴邊上。
她像往常一樣,先分別帶著唱了幾遍上行音階和下行音階。她是被謝奶奶從小教學的,在技巧上當然和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很不相同,可小孩子的聲音,自有其稚嫩清脆之美,這樣一齊聲地唱出來,有說不出的靈動逼人。
到最後,謝方思真是渾然忘記教室裡頭的其他人了,與劉女士的眼神一對上,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劉女士彈了一段流水似的優美旋律,她便以「啊」這一個單音,跟著哼唱了下來,那聲音清潤透亮,每一個轉音都流暢無比,真像是清涼涼一段水流流過。
待她最後一個音收攏,下課的鈴聲也跟著響起了。
鄭校長早聽得呆了,等她唱完了,也不顧正在打鈴,站起身來將兩手不斷地拍著。他激動極了,忍不住對著李言道:「李先生,怎麼樣?敝學堂的聲樂課不壞吧?會彈鋼琴會歌唱的教師,我們都齊備!南川鎮雖然不大,可人才濟濟呢!」
下課了,一群小蝴蝶便都圍到謝方思身邊,鄭校長一面催著這群小豆丁去上下一堂課,一面很當心地,撥開秧苗似的擠到謝方思旁邊,極力動員起來,「好聽好聽!你不來任一個聲樂教師,太叫人可惜了!」見李言跟著一起過來了,也沒有多想,向他尋求認可道,「李先生,您說是不是?」
李言含著微笑,深深地看著謝方思道:「我從前只知道你洋文很好,想不到唱歌也這樣好。」這話,明面上聽來是對校長的贊同。
可鄭校長卻聽出了話中的另一重含義,一波激動尚未消退,另一波激動又掀起了,驚訝道:「啊呀!你們竟是認識的嗎?」不可置信的眼神,只管在謝方思與李言之間遊動著。
李言不說話,很紳士地看著謝方思,好像只要她說一句不認識,自己便能立馬臨陣倒戈,跟著附和一句不認識似的。
只是李言的話已然說出口了,謝方思倒不好意思否認,還是承認道:「是在滬上認識的一位朋友,那麼巧,就調到南川來公幹了。」她兀自有些緊張,怕被鄭校長起鬨,惹得李言反感。沒注意到她承認的那一刻,李言臉上神態不變,整個緊繃的身軀,霎時間放鬆下來。
好在鄭校長一心想著辦校,大約覺得謝方思與李言相熟,很可以幫小學堂美言幾句,一連道了幾聲「好」。
謝方思旁聽完了聲樂課便要回家了,李言視察完了小學,也要走了。鄭校長礙於李言是長官,當然要送他,也就順帶著把他們一同送到校門口。一路上,只見鄭校長走在最前,不時投入地講述著這棟建築的由來那株老樹的歷史,而李言落後半步,與謝方思並排走著,對她小聲地道:「我晚上去你家吃飯,好麼?」怕她回絕似的,又添一句,「你答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