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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先生著實不再年輕了,微笑起來時,眼角臉頰明顯地擠出紋路來,不過從他整個儀態氣度來看,確實是位成功富有的先生。而從他的言談舉動來看,見人三分笑卻又自有威儀,不失為生意場上打交道的好手。
謝方思也不知是什麼情緒作祟,竟佯作興致勃勃的神情,破天荒地開口道:「我知道您。滬上的電影玫瑰白可怡小姐花落黎先生,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您呢。」
黎耀華對她這句話倒有些稀奇,微微挑高了一邊的眉梢,既狐疑又驚訝道:「怎麼?李太太竟是內人的影迷嗎?那我很願意引薦你二位見一見,彼此暢談一番哩!」
謝方思留意著他的神態,在談及白海棠時,似乎全然沒有情緒上的波動,是很冷淡無所謂的。不過他到底年長老道,在生意場上打慣了滾,又是手握大權的人物,情緒絲毫不露於人前,那是可以想見的。這樣一想,倒覺得自己窺探的心思顯得可笑,也就不再追究強求了。
為著李言是警察廳廳長的緣故,她對於商場中人的示好客套格外謹慎,不輕易有過於深的交情,便抿著嘴唇客氣道:「影迷談不上,不過最近剛看過令太太的電影,模樣好演技佳,黎先生娶到這樣一位佳人,還不叫人羨慕嗎?」
黎耀華這才哈哈大笑,謙虛了幾句「哪裡」,轉換了話題問道:「李太太也是來我們玫瑰會所嗎?我去知會一聲,讓她們提前招待。」
謝方思忙道:「不必不必,我剛才正好聽見,似乎今天的人數,已經排滿了。我本就來得晚,不能叫先到的太太們再久等了。」她正拒絕著,李言的聲音忽而從旁插入,問道:「貴會所每天有這樣多的客人,怎麼不實行預約制度呢?豈不是更加周到方便?」
也不知是因為問題本身,還是李言突然說話,黎耀華的眼神微乎其微地閃爍一下,隨即恢復如初,嘴角掛著一絲神秘的微笑,道:「李廳長要聽我念叨生意經嗎?告訴你也無妨。」他將身子面向遠處的會所,捏了菸斗的手隨意地示意一下滿座的賓客,問道,「如今這樣的場面,熱不熱鬧?即便是對會所毫不了解的女士們,看到這樣賓客盈門的盛況,是不是也會出於好奇地打聽打聽呢?若是辦理了預約制度,沒有約上的人,當然就不會來,那門庭,可就要冷清得多了。」
「再有,小姐太太們衝著會所而來卻沒有排上號,絕不會白跑一趟逕自打道回府,勢必要去其他樓層的店鋪看一看。這對於敝百貨整個兒的收益,那是很有益的。」
這一番生意經講完,連李言都忍不住擴大了笑容,垂眸拱了拱手,道:「怪不得總聽人說,黎老闆是金融行業的常勝將軍,我今天是見識到了。」
李耀華也很客氣,按了他的手笑道:「不過對于格外尊貴的客人,我們也是有優待的。」說著,向旁邊招一招手,靜候在側的隨從便遞來一塊小銘牌。他將這小牌子轉遞給謝方思道,「這是敝會所的貴賓憑證,任何時候來都有優先的特權。李太太,請一定不吝賞光啊。」
謝方思道了聲謝,接過了。三人談到這裡,實際也就差不多了,黎耀華推說還有事,就此同他們道別,臨走前又對李言說改日另有宴請,請他一定到場。
晚間,謝方思先李言一步上床,白天新買的書正摞在床頭柜子上。她正是新鮮勁尚沒有過去的時候,背後靠了枕頭,隨手拿起一本翻看起來。李言洗完澡出來時,看見的正是她心無旁騖捧著書看的畫面。
他像是被她手上那本西裝書刺激了神經,再次回想起書店裡的情形來,佯裝不痛快地在她那一邊的床沿上坐下,手伸進被子裡捉了她的腰肢,陰惻惻地道:「妹妹真用功,都要睡了,還看書嗎?」
謝方思不妨他突然出手,碰的又是自己很怕癢的腰間,一驚之下,手上一拋,手裡的書也就脫手而出了——正被李言候在半空中的另一隻手接個正著,重重地闔上書頁,丟回到床頭柜上。
謝方思聽了他陰陽怪調的話,又看他投注到書本上的頗不滿意的視線,心中捧腹,忍不住正對面撲到他懷裡,笑道:「你還在生氣嗎?這是何必?人家誤以為我是個女學生,又說你是我的哥哥,你不應當高興嗎?」
李言的眉頭擰起來了,冷哼道:「怎麼說?」
謝方思俏皮地一笑,點著他挺直的鼻樑,道:「你自己算一算,我要真是個女學生,你的年紀,是做哥哥為宜,還是做叔叔為宜呢?人家當你是哥哥,說明你顯得很年輕呢。還不高興嗎?」
李言沉默了片刻,隨即唇角一動,扯出一抹邪惡的笑容,驀地斜向里將謝方思往床上壓。將她整個壓倒在被褥之間了,方才慢條斯理地道:「你這話乍然一聽,仿佛是在誇我,實際卻是在說我老。」
動作做到這一步,實則也沒有人在意彼此說了什麼話了,話里看似在生氣,也不會是真的生氣,不過是藉以討要懲罰或補償、親昵嬉鬧的「籍口」罷了。
謝方思向上不能掙脫,便在床上左右打滾,還是受縛於他石柱鎖鏈似的臂膀,最終側身縮在他身下,笑著求饒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冤枉我,我不承認——」可惜她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李言乘隙而入,將兩片開闔的淺色嘴唇,吻了個正著。
他二人橫躺在垂著紗幔的大床上,腳邊對著放了新書的床頭櫃,在床頭燈光的映照下,反倒像是被主人置之一邊,落寞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