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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海棠只說她是臉色不大好,那還是客氣的。她原本很圓潤的臉頰,不過幾天功夫,就瘦削下去,連帶著眼眶都凹下去一些,那闔著的眼瞼下,印出兩片青色,同先前鮮活靈動的少女,渾然是兩個人了。
陳嫣帶話請她快來,謝方思就猜想她大概病得不輕,如今親眼看見了,又比自己想像的更重上三分,嚇得一時間忘了言語,只管在她床邊坐下,握了她擱在被子外的一隻手,輕輕搖動著將她叫醒,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陳嫣闔著的眼睛緩緩睜開來,還沒有說話,眼眶便先紅起來。她嘴唇開合幾下,分明有話要說,可移動一下眼珠,又給停住了。
她有話說,謝方思當然靜靜地等候著。果然不過幾分鐘,薛太太去而復返,端來了兩個茶杯。她把茶杯放下了,人卻不走,掛著很親和的微笑立在一邊。
她不走,陳嫣就不說話,只管微微側著頭盯著她看,薛太太倒被她看得掛不住了,眼神閃躲起來。半晌,陳嫣咬著牙道:「你還不走嗎?我心裡不痛快,這病更加好不了了。」她實在很虛弱,連聲音都微乎其微,要不是屋內二人都離她很近,恐怕還要聽不見。
薛太太這才窘迫地一笑,沖謝方思道:「這小姑娘就是愛鑽死胡同,謝小姐替我勸一勸她,讓她寬寬心吧。」這才走出門外。
屋裡只剩她們兩人了,謝方思忙將她扶起來一些,急道:「你到底生了什麼病?要是實在嚴重,不如就住到醫院......」
她說話間,陳嫣另一隻放在被子下的手,也伸出來握了上來,連帶著眼睛斜看向臥室的大門。那大門上嵌著花玻璃,此刻淺淺地映出一道人影子,像是有什麼人正貼著門縫,偷聽裡頭的動靜。
謝方思驚出一身冷汗,只覺得胸口那顆心再跳得快一點,就能直接跳出喉嚨來。陳嫣說話聲小,門外想必聽不見,可自己是正常的音量,若突然間放低了,豈不是告訴門外那個人,她的行跡已經暴露了嗎?恐怕要生出許多危險。
便強自鎮定下來,一面將陳嫣手裡的紙團捏到手心,一面音量不變地把話說完了,「不如就住到醫院裡去,有專業的醫生看護著,要比家裡好上許多。」
她的聲音不便,臉上由驚慌到鎮定的種種變化,卻逃不過陳嫣的眼睛。她像是很激動似的,將謝方思的手攥緊了,含著眼淚道:「我們才認識多久呢,實在沒有道理要你管我的事。只是臨到事發,我竟想不出還能求誰了。」
謝方思蹙著眉沉默了片刻,默默將她滑到臉上的眼淚擦了,牛頭不對馬嘴地道:「你這話也對。醫生看病,能不能成功,那不能打保票。只是你自己,總要想著能好起來才是。」
陳嫣卻像是聽懂了她話裡有話,眼中的淚意更添一層,急喘了兩下,道:「若能治好,那就是今生今世大恩大德,要是治不好,那也是我命不好。可我即便死了變成鬼,也知道該去找誰。謝姐姐放心。」
她說完這一句,兩眼含著眼淚與怨憤,逕自地瞪向那扇玻璃大門。
謝方思走的時候放輕了腳步,擰開臥室的大門,果然和門外的薛太太撞個正著。後者著急忙慌地擠出一個笑容來,問道:「這就走了嗎?」眼神卻鉤子似的對著謝方思上上下下地掃視,查看她是不是帶出了什麼東西,被她藏在身上。
謝方思像是沒注意到她的檢視,泰然自若地任由她打量,輕聲道:「說話也是費精神的。病人最需要休息,我不能久呆著不走。」
抬腳剛要走,又很憂心似的,折回來對著薛太太請託道,「薛太太,我看陳嫣這一回病得不輕,勞您費心照顧她了。就我的所知,要多下床活動活動,窗戶也要打開。剛才我進屋時,門窗都關得緊緊的,空氣不通暢,實際是對病情有礙的。」
薛太太見她腳下生根似的,對自己叮囑這樣多,那淡定自然的樣子,實在不像知道什麼內情。一時之間,倒很吃不准,覺得她沒什麼嫌疑。
但她還是不大放心,送走了謝方思,又折返到陳嫣的臥房裡,對著四周的物件查看起來。
陳嫣倚靠在枕頭上瞥了她一眼,冷冷著道:「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這裡的東西,被你拿得也不剩幾件了。」
薛太太一面手底下不停地翻看,一面訕笑著道:「你這個小姑娘就是愛多想,我把你那些紙呀筆呀的收走,也是不願你多費精神,是為著你好呢。我要你一點紙筆,能幹什麼呢?」她說這話時,正拉開梳妝檯的一個抽屜,裡頭滾動著一支丹琪牌小口紅。
薛太太眉間一擰,即刻將那口紅拔了帽子,旋出來看。裡頭只剩短短的一小截,但弧度很圓潤,不像是拿來寫過什麼東西。她的眉頭便鬆開了,將那口紅捏在手裡,對陳嫣笑道:「你看,這口紅都用光了,我就比照著這一支,去給你買支一模一樣的。」
陳嫣看也不看她,閉著眼冷笑了一聲。
薛太太卻不罷休,依舊亂翻亂找,另拿走了一支斷掉的眉筆和一本從抽屜最底下翻出的舊雜誌。另一隻舊箱子裡還找到幾張化妝品或洋裝的剪報,也不知是多少年的東西了,蒙著一層灰,薛太太嫌它髒,倒丟在那裡不管。
方方面面都搜羅了一遍,薛太太放心了,又對陳嫣好聲好氣地問道:「好了,現在要不要抽一點呢?你這樣子死犟,丟了工作沒有收入不說,難受的不也是你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