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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實則不大願意回到愛斯路的黎公館來, 從前黎耀華不著家的時候還好, 近來他回家的次數漸多, 越叫她發覺出一絲不對勁來。實則她忙於拍戲,也沒有撞見過他幾次,可就是那為數不多的幾次, 幾個人秘密地在書房裡商議事情,不當心漏出幾句話來——「貨帶出去了」「都是那個妓、女壞事,人已經處理了」「留心不要讓警察廳察覺」——那就是一顆炸彈,埋在她的神經里時刻滴答作響。
什麼叫處理?什麼生意不能光明正大地談,非要避開警察廳?簡直不能去細想。
白海棠暗自驚慌, 卻硬是裝作毫不知情, 直到今天又叫她無意間聽到了一通電話。大概她回黎公館,是臨時起意的一件事, 故而黎耀華不設防被, 人在書房裡打電話, 房門卻虛虛地掩著。聲音透過未關緊的縫隙,隱隱地傳出來。
黎耀華含著怒氣道:「連個女人都能跟丟!好了, 大好的機會,就這樣失掉了!」半晌語調平息下去,又道, 「算了,李言那裡,我們再另想法子,他那位太太,照樣也給我盯著。哼,叫她逃脫了一次,恐怕也起了戒心,不大容易跟了吧。」
白海棠用她那慢了半拍的腦子極力地思索著:李言的太太又是誰?那是不言而喻的。她心中警鈴大作,當時當刻,滿腦子只盛滿了一個名字——方思!方思!方思!
幾乎是本能地,恐慌與懊惱席捲而來。販賣煙土是怎樣的一個行當啊,以一斤換萬金,為了這樣駭人聽聞的利潤,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是她不好,她當初使手段和黎耀華結婚,不過衝著他的身家財勢罷了,誰能想得到,他蹚著煙土的泥潭呢?
其實無關她是不是黎太太,只要謝方思是李太太,黎耀華總要對她不利。可正是因為她和姓黎的結了婚,這問題便是切身的。她的這身臭脾氣,把和謝方思的關係鬧得這樣僵,還硬是不承認後悔,現在卻深切地懊悔。情況大不相同了,從前你不睬我我不理你,那都是小打小鬧,似乎未來尚有無數的年年月月,可以去修補轉圜;可一旦牽扯上煙土,人命就是草芥,按下扳機,也不過一瞬間的事,再也不能心平氣和。
白海棠恍惚又恍惚,無意識地,人已悄無聲息地下了樓梯,走到了靠近公館大門口的客廳里。
大門打開的聲響叫她回過神來,只見白太太氣咻咻地從外頭回來了,一見她正站在眼跟前,即刻便抱怨開了:「你猜我今天見著誰了?我見著小謝了!哦喲,我好心請她喝咖啡,結果呢?跟我說去趟洗手間,人一去就沒影了!害我在座位上傻等了兩個鐘頭!哦!當了警察廳廳——」
她本想說「當了警察廳廳長的太太就是不一樣,看不上從前的老鄰居了」,話沒有出口,就被白海棠捂了嘴拉走了。再看她臉上毫無笑模樣,又面色透著病態的難看,更顯得嚴肅重大。
白海棠在白太太說話的時候,神思有一瞬間的清明,唯恐她大聲嚷嚷,引來黎耀華這個居心叵測的豺狼,趕緊將她的話截住,拉去了無人的隱秘的房間。一前一後,將兩段話略作聯繫,她心中一陣緊張,已猜到了事情的經過。偏偏就是這樣巧啊!
可她對於白太太這個人,真是不敢打下保票。好在黎耀華現下還不曉得謝方思和自己家的關係,要是給他知道了,想通過白太太下手,玩手腕設圈套,只需出個幾千幾萬塊錢,實在是可以將她買通的。
白海棠心裡有了打算,知道將她留在這裡,是個要壞事的隱患,便首先恫嚇道:「黎先生回家來了,他心情差得很,你不要大聲嚷嚷!」
白太太很怵黎耀華,當即閉嘴,後怕得小聲道:「他沒聽見吧。我不說了,不說了。」
沒了她的喧譁聲,白海棠狂跳的神經平復了一些,隨即哄騙道:「黎先生要在家裡住段時間,我又拍戲不在家,我想你對著他,大概很不自在。這樣,你不是說從沒去過首都,很想去開開眼界麼?我給你訂明天去首都的火車票,送你去玩一陣子,怎麼樣?」
這一段話,句句都說在白太太的心坎上,又處處替她著想,她哪裡還能不滿意。連進門時那一肚子怨氣都忘了,驚喜道:「真的?好好好!我就知道我們海棠最孝順貼心,哈,我不羨慕別人哩!」
又問,「是訂了明天嗎?那我現在就得收拾行李去,不然趕不及呢!」說著,滿臉喜色地,興沖沖往自己房間去了。
思慮耗精神,白海棠安排好了白太太,眼前一黑,險些站不穩。她拖著沉甸甸的身體坐到客廳的沙發上,似乎是坐了有段時間,黎耀華從樓上下來,一副要出門的架勢,不經意瞥到她,道:「你怎麼在?」雖是這樣問,腳下的步子和手上拿西裝戴禮帽的動作,卻半點沒有停頓。
白海棠極力扯出一點笑容,道:「我人不大舒服,回來休息休息。只是這裡距離片場太遠了,很不便,我從明天起先在外頭住一陣......」
黎耀華毫不在意,他自己急於出門,甚至沒有要聽下去的意思,截斷道:「隨你吧,這種事用不著跟我說。」那聲音漸去漸遠,最後一個話音落下,人已遠在大門之外了。
謝方思對那一晚的跟蹤心有餘悸,第二天便向中學校請了一天假,後一天起,除卻李言派車接送她去上班點卯,其餘的外出,都一概取消了。呆在家裡的時間多了,俞曼川閒談的電話倒也來得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