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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佩服魯迅先生,尤其欣賞他發表的一首詩。」
「什麼詩?」
李邽山在書案上撿了張宣紙,反手遞給她,隨後坐在沙發上,低頭飲口茶,滿滿自信地看著她。字寫的很狂,很潦草,施圖南費了番功夫才辨得明。
我的所愛在山腰,想去尋她山太高,低頭無法淚沾袍。
愛人贈我白蝶巾,回她什麼:貓頭鷹。
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
——
施圖南競不知能說什麼,指著空白處的幾個黑點問:「這作什麼寓意?」
「這是滴上的墨漬。」
施圖南慢慢折著宣紙,維持著儀態道:「寫得很好。」
李邽山翹著腿,意味深長地說:「這首詩深得我心,很符合我心境。」
「很好。」施圖南點頭。
空氣靜了下來——
李邽山狐疑地看她:「你嘲笑我?」
「我沒嘲笑。」施圖南否認。
「你皮笑肉不笑。」李邽山意味不明道:「怎麼,我寫的不好?」
施圖南展開宣紙,指著魯訊的訊道:「迅是走之旁。貓頭鷹的鷹也不對。」
「鷹怎麼不對?」
施圖南走至書案,拿著毛筆寫給他問道:「你念了幾年學?」
李邽山看她垂頭寫字,舉止雍容嫻靜,心裡不禁一動,握住她拿筆的手道:「你一筆一畫的教我。」
施圖南看著他的手,不動聲色道:「李邽山,你若想追我,就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追。我是北平施家小姐,住在上海租界,不是花街柳巷,也不是百樂門。」
李邽山一怔,手握得更緊了,把她圈懷裡,拿著她的手一筆一畫地寫道:「惱了?」
施圖南回頭看他,李邽山見好就收道:「都商議妥了?」
「無恥的野蠻人!」
「李某乃匪類,當不得人,你罵我是應該。你則不然,你是文明人,既然是文明人,就該好好教化我,讓我也成為一個文明人。」李邽山擦著手上墨汁,大言不慚,軟硬不吃。
施圖南再沒精力與他周旋,單刀直入道:「好,兩箱金條。船靠岸,我們船歸船,陸歸陸。」
「不摸就不摸,以後沒你允許,絕不主動摸不該摸的。」李邽山舉著雙手,頑笑道:「我不介意,我許你隨便摸我。」
「李邽山。」施圖南開門見山道:「我沒精力陪你玩……」
「好。」李邽山朝她道:「船還要二十八天靠岸,靠岸後船歸船,陸歸陸。」
施圖南暗鬆了口氣,還沒落,李邽山又道:「我有一個兩全之策,你當我七妹,負責教化我,這樣,我就自家人不劫自家人。」
落下的心又提起來,施圖南準備回絕,李邽山正色道:「不急,你好好考慮。過完這二十八天,船靠岸,依然船歸船陸歸陸。」
「什麼意思?」施圖南不明白。「兩箱金條你不要了?」
「我不差兩箱金條。」
「你差個七妹?」
「非也。」李邽山褂子一撩,坐在沙發上道:「我差個施家小姐做我的七妹。」
施圖南差點應下了,當心有詐,斟酌道:「我考慮一晚。」
「不妨。」李邽山大氣道。
「我們是不是見過?」施圖南突兀地問了句。
「哦,莫非小姐覺得我眼熟?」李邽山饒有興致地問。
施圖南無心糾纏這個問題,不過隨口一問。略權衡了一番,痛快道:「好,我這個七妹抵兩箱金條,船靠岸……」
「船歸船,陸歸陸!」李邽山道:「我就喜歡爽快人。」也不起身,朝她伸手道:「一言為定。」
施圖南看他伸出來的手,一斟酌,過去與他交握,不妨腳下一歪,人趔趄到他懷裡。李邽山舉雙手,立馬撇清干係。「不怪我,是你撲我懷裡的。」
這種狀況施圖南還不忘儀態,手自然地掩著旗袍衩,大方地起身,拎著脫了跟的一隻鞋,朝他欠身道:「抱歉。」李邽山是頂服氣的,不愧為——北平第一小姐。
*
老二、老三、老四依次進來,問道:「大哥,啥事?」
李邽山站在書案前,挽著袖子整理道:「施圖南,以後就是老七了。」
「大哥,施圖南是誰?」
「傻貨,施家大小姐。」
「啥意思?」老三驚訝道:「大哥,施小姐和我們同流合污了?」
「別亂用成語——」
「用得好。同流合污——」李邽山一字一字地品道:「這個成語用得很有水平。」
「大哥,你這是啥意思,俺不懂?」
「不懂就對了。」李邽山道:「老二,我要這件事像海風一樣,刮過船艙襲卷海島。」
「大哥是想追求施小姐?」老二領悟力極高道:「放心,交給我!」
「追就追,幹啥整這一出?」
「大哥是在喧賓奪主!」
「教你多少次了,別亂用成語。大哥這是在宣示主權!」
「大哥,俺感覺你有點老牛啃嫩草?」
「我老?」李邽山摸著略微有鬍渣的下巴。
「大哥都三十三了,施小姐才二十五……」
「就你廢話多,男大八發發發!吉利!」
*
施圖南鬆了一口氣,順著船艙漫無目的地走,準備回客房,不知哪唱著崑曲:「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頓了步伐,順著聲音找過去,那邊又唱道:「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到老。」唱的抑揚鏗鏘,淒淒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