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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裡最早的日記本都八歲了,要換解放前,都能成精了。還記得小學畢業時家裡裝修,要騰地兒,我媽就自作主張清理了我的書櫃,把我的日記本都拿去賣了廢紙。我放學回來才知道,書包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衝下樓去追收廢紙的老伯了。
還好老伯沒走遠,我從老伯裝廢紙的拖車上,從密密麻麻的報紙雜誌舊書中好不容易找回了我的六本日記本。從家裡跑出來時天還是藍的,找到時天空已經染滿晚霞。我看著懷裡失而復得的六本日記本,想起溫小花落我一身的蟲子雨,忍不住有點鼻酸,那時我以為小學畢業後就再也見不到溫小花了,明明都決定要單方面跟他絕交了,為此我還扔了一本嶄新的日記本,卻捨不得這些記得滿滿當當的舊時光。
第二天去學校參加畢業儀式,在廁所里我又遇見了溫小花,他穿著筆挺的黑色小西裝校服,繫著紅領巾,帥氣地放完一股水,尿完後又找不著紙巾,趕在他在紅領巾上擦手前,我把紙巾遞給了他。
「用這個擦吧,」我說,「以後就沒紅領巾了呢。」
溫小花接過紙巾,笑著對我說了聲3Q,規規矩矩擦完了一次手,哼著歌出去找他的螃蟹軍團了。
我知道他不記得我,我只希望來日他去了別的學校,再也沒有紅領巾給他擦手的時候,會想起有這麼一個人,跟他說過這麼一句話,給過他這麼一張紙巾。
天花板上傳來砰砰的聲響,多半是溫小花回來了,玩籃球呢。
我把日記本又推回了床下,沒了大箱子,房間裡豁然寬敞起來。我也很想把這一大箱日記扛到溫小花面前,罰他一本本邊看邊懺悔認錯,但這畢竟不現實,這麼多糟心事讓他道歉,他嘴都得腫,讓他寫懺悔書,他得寫出一部史記。
我聽著天花板上生龍活虎的動靜,平心靜氣,就當自己觀察研究了一個頑劣的靈長類,我投餵它香蕉,它朝我扔香蕉皮,我還能真跟它生氣呀?
***
第二天去學校,溫小花上午又逃課了,下課時幾個男生從後門進來,拋著籃球,差點把八王府給砸了,我趕緊擋了一下,把球截下來還給他們,回頭看著盪在網子裡心有餘悸的八王爺:
「你那主人靠得住麼?」
到中午溫小花終於哈欠連天地來了,他來得也不湊巧,下午不上課,學校組織全校做大掃除。
我看了看自己負責的區域,是樓下的布告欄,提了水桶和抹布下樓,打好水,提到布告欄前卻傻了眼。
三大塊布告欄乾乾淨淨,一塊膠布都不剩。誰這麼活雷鋒啊?我四下環顧,覺得不可能,這學校里每個人都精得跟鬼似的,肯定不會平白無故幫人幹活,多半是哪個倒霉鬼看錯了分配表,讓我白撿個便宜。
我心說那敢情好,我就回去複習功課吧,剛轉身,就看見籃球架下吃著辣條的螃蟹軍團。章隆腳邊還放著一隻空水桶,水桶上搭著抹布,水桶下邊還粘著一張報紙,正好是告示板上的,馬勉活動著胳膊和脖子,嘟囔著「累死寶寶了」。我左看右看,沒看見螃蟹軍團的頭兒。
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我狐疑地走上前:「章隆,你們打掃哪兒啊?」
螃蟹軍團見是我,紛紛熱情地和我打招呼,章隆才說:「本來我們是打掃音樂教室的,但是溫爺說讓我們幫忙清理告示板。」
「那音樂教室呢?」我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問。
***
我去了音樂教室,還沒進門呢,就一腳踩門外一地垃圾上。隔著過道上蔚為壯觀的垃圾往門裡一瞅,溫小花一個人靠在一把椅子上,戴著耳機正聽音樂,一雙長腿蹺在課桌上,晃來晃去,愜意極了。我腳下不留神踩響一隻塑料口袋,溫小花立刻警惕地蹦起來,耳機往脖子上一掛,拿起一旁早曬乾了的拖把,在教室地板上龍飛鳳舞地畫起大字來。
我心中搖搖頭正要進門,背對著我努力幹活兒的溫小花忽然停下了,他放下拖把,蹲下來手裡捧起個啥,走到窗邊小心翼翼把手上的小傢伙兒放了出去。
小小的飛蛾蚊子一樣無聲地飛走了,溫小花的背影映照在陽光下,光塵飛舞,唉,挺漂亮一少年,怎麼興趣愛好就跟中了邪一樣呢?我想像著溫小花站在一群飛蛾里放飛和平蛾的畫面,一陣不寒而慄。
溫小花轉身找他不知道扔到哪裡的拖把,順便也看見了門口的我。
「魏天?!」
那一聲魏天可真是把我蘇到了……
見來人是我而不是巡查的老師,他自然十分驚喜,找了張乾淨凳子給我坐下,又從鋼琴上拿了一包辣條打開,請我吃,我心說你到底是來做掃除的還是來製造垃圾的啊,不過我也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謝謝你啊,我那告示板是你讓章隆他們幫忙打掃的吧。」我邊吃辣條邊說。
「本來我是想一個人替你做的,但我一個人干太慢了,等你下來看見了又得跟我搶著幹了……」溫小花鼓著一對塞滿辣條的腮幫,滿臉的用心良苦。
我心說是啊,瞧瞧這音樂教室,三天前我來上音樂課時它還是個正經音樂教室呢。以你這效率,打掃完的告示欄沒準比沒打掃前還髒亂差,豈止搶,我得跟你打起來。
「你頭暈好些了嗎?我還以為你要住院的。」溫小花啜著辣條說。
我給噎了一下,你怎麼不乾脆說我被下病危啊?後來就明白了,這傢伙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說話不中聽。我告訴自己,魏天你就想像一隻大猴子一開心起來就朝你扔了一片香蕉皮,甭跟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