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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勃拉邦北部山區,一望無際的原始密林,一條公路蜿蜒於連綿起伏的群山之中。公路上看不到行人,車輛也極為稀少,感覺就像是五十年代的湘西一樣,只不過公路兩側的成片的參天古木,在內地是早已經見不到了。
道路顛簸不平,據說這還是越戰時期,中國築路工程兵修建的,已經三十多年了。
晌午時分,司機告訴勐塞到了,麵包車將返回勐臘,大家完全自由活動。勐塞每天有固定班車北上至勐臘和昆明,可以搭乘回到國內。
勐塞是省會所在,幾排兩三層的樓房,一條不太長的狹窄街道,店面基本上都掛中老兩國文字的招牌,其中有一間寫著“湖南餐館”,下面的小字註明兼有住宿。
我走進了這家小店。
老闆是湖南隆回人,口音很重,見到湖南來的老鄉,他顯得非常熱情。
羅老闆告訴我,他曾于越戰時期的七十年代初來到過寮國,是高she炮部隊,負責掩護中國築路的工程兵。
“你知道孟塞中國烈士陵園嗎?”我問道。
“當然知道,每年都去祭奠戰友呢。”他告訴我當年一同當兵的隆回老鄉就有犧牲埋葬在這裡的。
“可以帶我去看看嗎?”我說。
羅老闆一口應允,在他的店裡吃了中飯,下午他買來了些燒紙香燭,並找了兩輛自行車,於是我倆便騎車前往陵園。
中國烈士陵園坐落在孟塞省會的新西線六公里處,後倚蒼山,前面是通往湄公河的公路。陵園大門兩側的水泥柱子上寫著毛澤東的兩句詩:唯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
陵園無人看守,裡面樹木繁密,一座座的水泥墓碑掩映在了蒼翠的綠色之中。我一排排的尋找過去,人名旁邊刻著烈士犧牲的時間,大多數都是一九七一年五月十四日,羅老闆告訴我那是同美軍的一次戰鬥中死去的,包括他的老鄉。
他在戰友的墓前祭掃,我一個人向陵園深處走去。
在一株碩大的木棉樹下,我找到了那座墓。
墓穴隱匿在灌木叢中,三十多年了,從未有人打掃過,墓碑上布滿了青苔。我蹲下身來,用手指刮去了覆蓋在名字上的綠色苔蘚,露出了粗糙的字跡:皇甫哲人之墓,一九七一年九月七日,中國築路工程指揮部立。
我的眼眶濕潤了,輕輕地撫摸著墓碑,老爹,真的是你嗎?你在這異國他鄉的墓穴中沉睡了三十多年,兒子直到今天才來看你……
咦,不對,我今年才二十五歲,這個皇甫哲人已經死了三十多年,怎麼可能是我的生身父親呢?我默默地望著碑上的名字,你究竟是誰?與那個佝僂駝背的老人究竟有什麼關係?
一種強烈的意識攫住了我的心,這下面一定是空的,皇甫哲人和吳子檀都對我說了謊話,為什麼呢。
我從口袋裡掏出來怪嬰,望著它的眼睛,給我點啟示吧。怪嬰的眼神嘲弄般的看著我,沒有任何哪怕是點滴的暗示。
遠處傳來了羅老闆的呼喚聲,我悻悻的站起身離去,今天晚上一切都會水落石出了。
回到湖南餐館,我一個人來到了街上,找到了自由市場,買了手電筒和一把小軍用戰鍬,在另一間店鋪買了個帆布背囊,將一應用品塞進背囊里,返回餐館房間內,關上門睡覺,養足精神以便晚上行動。
揭開真相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第十四章 墓穴迷蹤
晚飯,羅老闆特意搞了些東南亞特有的朝天椒來吃,辣得我渾身直冒汗,我也破天荒的喝了兩杯白酒,以壯行色。
當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我收拾好行裝,出發前我在床鋪上放下兩百塊錢,萬一回不來時權作住店房費。
大約九點鐘左右,見四下無人,便背好行囊偷偷地溜出了餐館,向陵園方向徒步而去。
是夜,皓月當空,山林間朦朦朧朧,蟲鳴不絕。我沿著公路埋頭行走,不見途人,惟有孤躑的身影相隨。
陵園到了,我望了望空蕩的大門,園內樹影簇簇一片,黑暗中只有點點的螢火蟲的綠芒在墳墓間若隱若現,周圍仿佛沉睡了般的死寂。
我打開手電筒,沿著林中小路向深處走去,腳步儘可能的放輕,生怕驚擾了什麼幽靈之類的。
林間的小路上濕滑滑的,上面長了些青苔,很久沒人走了,我想。
撥開亂蓬蓬的野糙,來到了那座破敗的墓碑前。我靜下來聽了聽,除開遠處傳來的幾聲夜梟,四下里靜悄悄的,可以動手了。
我放下背囊,取出短柄軍用戰鍬,活動下手腳,戴上一雙手套,準備掘墓。
墓碑後的土丘上長滿了蓬蒿,我先用鐵鍬鏟去,然後調勻氣息開始挖土。
月光下,一鍬鍬的紅壤土甩在了一邊,墳丘漸漸的縮小了,約摸挖了一小時左右,聽到了“咚”的空洞聲,挖到棺材了。
我借著手電筒的亮光細瞧,棺材蓋板色澤已經發黑,上面並無油漆過的痕跡,雖已腐朽但還沒有爛透。接下來,我小心翼翼的清除掉浮土,暴露出整個棺材蓋板。
停下來,喘口氣,心臟緊張得“嘭嘭”亂跳。
在一般的土壤濕度情況下,屍首埋葬三年後,肉體就已基本腐爛掉了,這墓穴已經三十多年,應該只剩骨架了。
也許墓穴是空的呢?我嘿嘿笑了。
我小心的將金屬鍬頭插入木板fèng隙中,然後用力壓下,蓋板破碎了,我戴著手套的手一塊塊的清理掉碎木殘片,然後抓過手電,屏住呼吸,向棺材裡面照去……
一具完整的黃褐色骷髏靜靜的躺在棺材裡。
手電光從骷髏的頭部緩緩的向下移動,凹陷的眼窩,鼻洞,上下顎間的兩排牙齒,一根根的肋條,再下面是骨盆和腿骨。
關鍵的時刻到了,我把光線集中到了屍骨右臂手掌處,數著指骨根數,1,2,3,4,5……6,六指!
是,皇甫哲人!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頭腦中一片混亂,欺騙我的竟然是養育我二十多年的“父親”,他曾信誓旦旦的告訴我,墓穴里的是吳子檀,可今夜證實卻是六根指頭的皇甫哲人。
與我共同生活的六指駝背老人也叫皇甫哲人,並且認識吳子檀和帕蘇姆,理應是寮國的那個測量員,可是墓穴中躺著的皇甫哲人……
老天,多出了一個六指皇甫哲人!
連體怪嬰,家中的“父親”皇甫哲人曾經說到墓穴中應該有半個怪嬰的。我爬起來用手電仔細的照遍了棺材的角落,沒有怪嬰的蹤跡。看來他所說的至始至終都是假話。
他究竟是誰?
此刻的我已經喪失了分析能力,渾身酸軟,望著墓穴中的那具白骨,唉,六指骷髏啊,無論你與我皇甫小明是什麼關係,總是我的長輩,磕幾個頭吧。
我跪下來,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響頭,然後開始覆土,最後拍了拍新墳丘,扔掉了鐵鍬,脫去了手套,悵然的離開了陵園。
我沿著公路默默地走著,月明星稀,身心俱疲。
回到了“湖南餐館”自己的房間,一頭扎到了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原始密林中,那些參天大樹又出現了,上面依舊掛著雞血藤,茂密的灌木上生滿了尖利的刺,它們掛破了我的衣衫,我的右手用力的舞著一把染血的柴刀。前面依舊是那條熟悉的小河,河岸上依舊開滿了美麗的罌粟花,我看見了小廟金黃色的尖頂,廟門口站著一個盤頭髮髻的老年女巫……我認得,那是帕蘇姆。
天明時,我醒了過來,翻身跳下床,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了。
帕蘇姆,我來了。
※※※
早餐時,我告訴羅老闆,我要去湄公河邊去遊覽一番,羅老闆點頭稱是,那畢竟是寮國最大也是最有名的河流,於是叫夥計去找車,差不多100多公里呢,他說。
車來了,原來是輛極破的老式解放-10卡車,那還是幾十年前中國援助的,現在還在使用。那車去湄公河拉貨,我搭順風車。馬達響起,冒出陣陣黑煙,我們出發了。
出勐塞不久就進入了山區,道路顛簸不平,沿途人煙稀少,汽車在原始密林中穿行,灌木叢中偶爾會有不知名的野獸探頭探腦,甚至還發現了一條蟒蛇迅速的穿過公路。
我坐在駕駛員的旁邊,無心瀏覽車窗外那原始的風光,只是盤算著如何才能找到帕蘇姆,萬一語言不通,那個老巫婆翻臉,豈不很是有危險?
“勐烏,勐烏。”我對司機打著手勢。
“沙海,沙拜里?”司機詢問的神色。
“勐烏,勐烏。”我只會講出地名,這還是吳子檀的堂客說的。
“哦,拜勐烏。”司機明白了,點頭沖我一笑,露出幾顆金牙。
前面橫陳著一條大江,江面不太寬闊,江水混濁而湍急,湄公河到了。
我下了車,環顧四周,那熱心的司機手指著密林中的一條羊腸小道,口中說著:“勐烏勐烏。”
我知道,看來我要徒步進人原始密林了。
“咣噹”一聲,車上扔下一把破柴刀,那司機沖我笑了笑,加足馬力揚長而去。
我拾起那把帶有缺口的破柴刀,在印度支那雨季的叢林裡,危險無處不在,但回想湘西老家裡那些警察正在張網等著捕捉我,咬牙也要堅持前行。
天空陰沉沉的,原始密林深處的光線也十分暗淡,我手握柴刀,毅然決然地一步踏了進去。
小道兩邊是叫不出名字的參天大樹,谷底是一條蜿蜒清澈的小溪,腳底踩著厚厚的落葉,密林里傳來類似啄木鳥敲擊樹幹的渾厚擊打聲,不時地有野果自高空墜下,砸到地面上發出“噗噗”響聲。
我邊走邊留意躲避著糙叢中那些細如火柴梗般的紫紅色旱螞蟥,據說那東西吸食人血貪得無厭,而且被叮咬處會流血不止的。
彎曲的羊腸小道蜿蜒伸向高山深處,密林中的灌木越來越密,不時地散發出一股枝葉腐敗的氣息。
前方傳來了腳步聲,迎面走來兩個身子矮瘦的挎著獵槍的山民,我上前攔住了他們。
“勐烏,帕蘇姆。”我比劃著名說著,掏出了照片遞給他們看。
他倆看到了照片上的帕蘇姆,面色驟變,目光中閃過一絲驚恐,連忙擺著手,匆匆離去。
看來這個巫婆人緣不太好呢,我想。
我氣喘吁吁的終於攀上了山頂,抬頭一望,剎那間驚呆了……
山這邊的原始密林被砍伐光了,滿山遍野種上了罌粟,盛開著白色的和粉紅色的罌粟花,艷麗無比,山坳里有一條蜿蜒清澈的小溪水,花叢的盡頭有一座小廟,金黃色尖尖的頂,竟然和夢中的景致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