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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祖祖輩輩都住在這兒。因此,這裡將被水庫淹沒使我很難過。”
他收住了笑容,臉上現出了痛苦的神情。
“可不,真太可惜了。不過,覺得可惜的不光是你一個人。這個採石場就是我的,我不也把它拆掉了嘛。這個部落的人都覺得捨不得,但是他們也都認命了,已經搬到別處安家落戶去了。”
“但是,我沒法認命呀。我要一直呆在這兒,直到這裡被淹沒的那一天。我孤零零的一個人,除了這些祖先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我要守著祖墳,呆在這兒陪著他們,直到大水淹沒。”
大個子男人蹲在地上,撫摸著白毛狗,低著頭憂鬱地說道。
“是嗎?你那樣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你真的沒有父母,沒有妻子嗎?當真是孤單單一個人嗎?那真的很難離開這些祖輩身邊呢。但是,沒有辦法呀。大家都已放棄了呀!你除了認命以外也沒別的辦法了。還是帶上祖宗的靈位搬到別處去吧。你大概也領到拆遷費了吧?”
“這是用錢就能換走的嗎?我求過他們幾百遍了,我說我一分錢也不要,只求讓我留在這裡。可是他們卻不答應。”
“不答應呀。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很遺憾,你還是放棄吧。換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人生吧。請多保重。”
伊勢截住了話頭,走開了。晴美眼眶都濕了。
“那個人好可憐啊。”
“人挺遲鈍。所以才會認死理啊。這大概也是建水庫引發的悲劇之一吧。”
大個子男人見他們兩人向前走去,又衝著他們的背影行了個禮,領著他那條白毛狗慢吞吞地跟在後面。雖然決定了一個人孤零零地奮戰到底,但還是想要有人作伴吧。
一走進採石場的舊址,晴美便發現那裡的風景真的很壯觀。高聳的峻山像被用神斧劈鑿過一般,露出銅綠色的岩體。開鑿過的痕跡很有層次感。前方有個水池般大小的圓形深坑,被人為地打開了幾處缺口。那裡也有一層層被開鑿過的痕跡。
“啊,太美啦!多像古羅馬的廢墟呀。那一層層的岩石多像野外劇場的觀眾席呀。”
“你是說橢圓形競技場?確實,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挺像。
說起這藤瀨石可真是關東一寶啊。讓它們沉睡湖底真是太可惜了……啊,危險。這裡有口廢井!”
“什麼?這地方有井……是工地上用的嗎?”
晴美望著那口老井。井口周圍什麼也沒有。只是用藤瀨石簡單地圍了一圈。井深三米左右,井底堆滿了小碎石塊,一點兒水都沒有。
“是建工地時挖的。但是水老早就幹了,沒派上什麼用場。”
“啊,好多石頭呀。這些都是從那邊山上採下來的吧。
扔在這裡好像太可惜吧。”面前堆了一堆藤瀨石。
“這只是些碎石料。質地好的都已運走了,就剩下這些碎料了。讓它們和採石場建築的基石一起留在這兒吧。”
就這麼幹站在那裡也沒意思,於是兩個人決定回到汽車上去。小碎石道比較難走,所以伊勢想起該牽著晴美的手,但為時已晚。晴美已“啊”的一聲叫了起來,摔倒在地上。
他慌忙上前扶她起來,所幸的是晴美並未受傷。
“鞋跟斷了。”
晴美皺著眉頭,懊惱地站了起來。左邊高跟鞋的鞋跟已經扭斷了。在這種碎石道上穿高跟鞋走路確實有些勉為其難。
“你要是穿雙低跟的就好了。”
“是呀,我忘記了。”
一直不遠不近跟在他們後面的大個子笑嘻嘻地靠了上來。那隻白毛狗一直跟在他身旁。“夫人,沒受傷吧。哎呀,鞋子壞啦!那可不好走喲。要不要我來背您?”
晴美有點害怕,趕忙謝絕道:
“不,不用了。謝謝你。”
她捉住伊勢的手,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起來。雖然離汽車只有兩百米遠,但他們卻花了很長時間。
從東京出發時還亮錚錚的車身早已蒙上了一層灰塵。晴美依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汽車在坑窪不平的山道上顛簸著駛向前去。
“還不到兩點呢。在天黑前肯定能趕回東京了。”
“這麼早呀,真捨不得走。你明天又要變回社長了。”
“我還帶你出來兜風吧。如果你願意,我每個星期天都可以帶你出來兜風。”
晴美知道社長太太在家的話,是不可能遠遊的,所以並沒有搭話。她戀戀不捨似的回頭張望著。
“喂,那個人還站在那兒呢。笑嘻嘻的。不過那笑容好淒凉喲。”
伊勢也回頭去看。果然,大個子就像個木樁子似的站在他們身後三十多米遠的地方,目送著他們離去。那條白毛狗老老實實地坐在主人身旁看著他們。正如晴美說的,大個子呆板木訥的臉上現出的笑容讓人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哀愁。
(我還會再見到這個人。一定會再見到他。)
伊勢忽然有種預感。一種幽暗、寂寞的預感,使他不由得聯想到寒冷的秋風。
同一天傍晚,商業美術家真下幸彥在銀座一家名叫“藍色”的咖啡館裡挑了個臨窗的位子坐著等人。夕陽西下的餘輝照在大街上,使街景變得朦朧而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