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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嘻嘻嘻,他活著的時候是那樣討厭,可是……”
“當然,還是沒有他好啊,不然,我就不必在地獄岩上暗設機關了。我一想到他不斷地親吻你的嘴唇,心裡就別提
多麼厭惡!”啊,諸位,這是什麼話呀!難道世界顛倒了不成!作丈夫的與妻子接吻是偷吻?不偷就不能接吻?!喂,川村,我待你親如手足,你卻把我當成竊賊。你好像很幸福啊。拔除了我這顆眼中釘,想必你很快活吧。可是,喂,你這個不干人事的東西,把你那張漂亮的臉轉過來,看一看在你身後憤怒、悲傷得氣息奄奄的白髮鬼吧。看到我這雙即使天崩地裂也要報仇雪恨的眼睛,卑鄙的傢伙,你也許要失魂落魄,屁滾尿流吧。此後許久,坐在長椅上的那兩個人好像要火上燒油,進一步激發我的復仇心似地百般說著情話,做著痴態。我像一尊憤怒的雕像,默然無聲地聽著,看著,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句無聊的情話,至今我都記憶猶新。不過,絮絮叨叨地敘述這些,諸位一定會感到厭煩的。關於姦夫姦婦的悄悄話就說到這兒,下面接著往下講。卻說姦夫姦婦快快活活地談了一個多小時的悄悄話,不久便手拉手回屋裡去了。接著沒過多會兒,那間以前是我和瑙璃子的臥室的西式房間,喇地從窗戶上透出明亮的燈光,黃盈盈的遮簾上映出了兩個人影。不言而喻,是瑙璃子和川村。他們的痴態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害怕了。可是越怕,我的腿卻越不肯離開那塊地方,反而躡手躡腳地朝他們的影子走去。人影像雜亂的皮影戲一樣忽即忽離,看得我頭暈目眩。我咬著牙,捏著拳頭,貼近窗戶,從遮簾的縫隙中悄然朝臥室里窺視。
在那兒看見了什麼,我不能說。就聽憑諸位去想像吧。兩頭漂亮的野獸像張畫似地摟抱在一起。
雖然,他們是靈魂極其醜惡的野獸,但能說他們的容貌、身軀不美,不可受嗎?儘管他們的行為如此不義,可在我看來,瑙璃子仍是日本最美的美人,川村義雄也是個不比她遜色的美男子。天公為什麼要對這兩個罪不容誅的孽障賜以如此美麗的長相?!
同他們的美相反,在窗外窺視的我,簡直像個天外來客,醜陋、可怕、悽慘。啊,為什麼惡人那樣美,我這個忠厚老實的好人卻這樣丑?
不一會兒,我悲傷得渾身直抖。美麗的野獸們的歡樂使我發瘋了。我泣不成聲,一面向黑沉沉的天空揮舞著拳頭,一面咬牙切齒地詛咒上帝。
朱凌谷
第二天,我搭乘開往長崎的班輪離開了S市。
我痛哭了一夜,詛咒了一夜,思考了一夜,終於立下了復仇的大志。
惡人因為是惡人,所以越來越美,愈來愈幸福;我因為是好人,所以越來越丑,愈來愈不幸。有這樣不合理的嗎?上帝已經不足為靠,我要用我自己的力量給他們以天罰,那決不是一般的天罰!
若只是懲治他們,現成有國家法律,我可以告到法院,治他們的罪,收回我的財產。
然而,國家的刑罰對任何罪大惡極的人充其量也不過是不痛不癢地勒住脖子把他絞死,沒有更嚴酷的刑罰,沒有我在墓中五天之間所遭受的那種慘不忍聞的刑罰,讓人在僅僅幾天內烏黑的頭髮統統變成白髮。
那樣並不能解我心頭之恨。我同歷代祖先的秉性一樣,不讓對方嘗到我所受過的苦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若不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的。
我被姦夫姦婦奪去了家庭,奪去了財產,奪去了容貌,甚至奪去了生命,並且在那座墳墓里遭受了前所未聞、慘絕人寰的活地獄的折磨,這一切,用國家的刑罰能抵償得了嗎?
我要自己干。上帝不能靠,法律不完善,要隨心所欲地完成這一大業,只有靠我自己來謀劃,來實行!
我已經不是人。大牟田敏清其人已葬身黃泉,殘存的只是一顆復仇心。我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復仇鬼啊。
我在黎明前又鑽進了那座墳墓,儘自己能帶的力量。從朱凌輜的寶庫中取出一大筆金幣。紙幣,包在包皮里,帶著這些錢,乘上了開往長崎的輪船。我沒能細數,大概有二十萬元吧。此外,我還在包皮里包了幾顆鑽石。
雖說是他人的財寶,可他是盜賊,而且又是在我家的墓里發現的,雖然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但總不會有人來要的。那不是出於私慾而偷的,是我替天完成復仇使命而借用的,俠盜朱凌期也會原諒我的吧。
在長崎上岸後,雖然有現成的衣服,我仍在市內最大的百貨商店買了最高級的西服,又在附近的雜貨店買了襯衣。帽子、鞋子、皮箱,打扮成一個上流紳士。
打扮停當,我當天便成了開往上海的大客輪一等客艙中的旅客。
在上海,我選了一家第一流的飯店下榻,給招待一大把小費,租下了一套奢華的房間。我自稱是從南美來的大富翁,回歸日本,順便路過此地。
名字也不是大牟田了,改叫里見重之。里見重之是我母系親戚中一個實有的人物。他門第不賴,卻一貧如洗,不能與親戚往來,所以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發奮隻身渡南美,從那以後便沓無音信,人們以為他已經死在異地了。我的設想是,他實際上並沒有死,而是發了大財,回故鄉來了。里見重之沒有兄弟,他的家族絕後了,牌位什麼的也都擺在我家的佛龕上,在此說活著回來了,誰也不會感到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