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飯店的房間一訂下來,我便叫來上海最好的西服裁縫師。定做了幾套時髦的替換衣服。爾後,將滿滿一箱錢帶到銀行,以里見重之的名義存了起來。
這樣,下一步就是改變我的形象了。要從我的容貌、聲音上,徹底趕走大牟田敏清的影子。
當然,我已不是昔日的大牟田敏清,而是個徹底變了樣的白髮老頭,以至舊衣鏡的掌相當著我的面,像談論別人一樣說起我的事。不但如此,我是個早已不在人世,甚至已辦過葬禮的人,恐怕誰都不會懷疑我是原來的大豐田子爵的。
然而,那只是指一般的人。要矇騙我的妻子瑙璃子和我的朋友川村義雄,則必須慎之又慎,細之又細,稍讓他們起一點疑心,那一初計劃就都要化為泡影。
於是,為了掩蓋面頰到下顎的特徵,我決定留胡患。胡輟雖然不像頭髮那樣白,但也幾乎是白的了。所以,只要留起鬍子,即使我恢復了健康,臉上的肉豐滿起來,也不用擔心被認出來。
然而,惟一讓我不放心的。是最能表露個性的雙眼;而且,我的眼睛正如你們看到的那樣,比一般人的大,具有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的特點,瑙璃子和川村先從這雙眼上便足能認出我來。必須設法把這一點掩蓋起來。對了,對了,戴上一副墨鏡吧。可以這樣欺騙他們,就說是由於審美酷熱的陽光照射,得了眼病,不能直接見光。
我讓眼鏡後給我做了一副金邊大墨鏡,戴上後照了照鏡子。這樣就行了。從頭髮上看,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可皮朕還不那麼老,因此,大約是個五十來歲的人,特別是那副墨鏡,正適合陰沉的面孔。
形象整好了,下面還要改變聲音、腔調以及平常的舉止。作為一個日本人,我易將喜怒之色表露出來,哪怕是為了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往往都會欣喜若狂或悲痛欲絕。必須先改掉這一點。動輒將內心流露於外,就不能完成復仇大業。
於是,我開始練習使聲音變得陰鬱。含糊,改變說話口音,使態度儘量冷淡,對一切都無動於衷。
看戲也好,讀小說也好,我都好像十分厭倦地努力擺出一副“嗅,這種東西”的神情;同人說話也力求簡單、生硬,儘量省去形容詞或感嘆詞。
真不簡單,那樣過了一二十天,我便同以前迥然不同,成了一個不苟言笑的陰鬱的人。當然,這不僅是因為經過練習,也是因為經過活埋那場大難,並執拗地懷著復仇的惡念,所以自然而然地打心裡變成了這種頑固兩陰鬱的性格。最後,連開始還奉承我的招待們也都在背地裡說我:“沒見過這種難以取悅的客人。”
至此,里見重之的“化妝”工作全部完成。該返回故鄉S市開始復仇了,該實行在上海逗留的一個多月中精心策劃的復仇計劃了。
然而,在離開此地之前,有一件事要辦妥,那就是預告大牟田敏清子爵的親戚里見重之時隔二十餘年要回歸故里。關於這一點,我有一條妙計。有位原大牟田府的家巨現在九州一家大報的編輯局供職,我給他寄去了高級的禮品,同時寫了一封信。
急不可耐地等了幾天,我的計劃圓滿地如願以償。不久,那家報紙的社會版醒目地刊登了內容大體如下的報導:
“最後,有個頗值得稱羨的成功美談,其主人公便是原S市諸侯大牟田子爵家的親戚里見重之。該氏於二十多年前只身前往南美,因消息中斷,被認為身死異國。實際上,他經歷了種種艱難困苦,發了巨財。如今,該氏為歡度餘生,攜巨富歸來。現途經上海,逗留在Y飯店,不日即回到S市定居。為此,社交界的各位不論相識與否均舉雙手歡迎這位大成功者。”
該報記者將兩份刊登那條消息的報紙和一封鄭重的致敬信送到了我的飯店。
這篇報導收到了意外的效果。市里自不用說,附近的知名人士紛紛寄來賀信,旅館、商店的請帖也像雪片般地飛來。我以練就的冷淡態度,像理所當然的一樣毫不驚奇,漫不經心地將那些信瀏覽一遍,然後若無其事地扔進了廢紙簍。
美中不足的是瑙璃子本人毫無反應。也許是她覺得她不該寫信,所以倔強的她即使看了報導也裝做不知;或者是忙於同川村會面,無暇瀏覽報紙。
然而,無論是什麼原因都沒關係。瑙璃子不來信,對我的計劃毫無影響。
一切準備就緒。在我明天就要離開此地的時候,一樁著實意外的事件從天而降。
那是在一天下午,送茶來的招待異常激動地說:
“先生,不得了啦。”
我用平親那種泰然自若的口吻,從容地說道:
“咋呼什麼,什麼不得了!”
“在前面的公園裡有個海盜被抓住了,熱鬧得很吶。”
“哈哈哈哈哈,賊被抓住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我不感興趣。”
“不,那可是個不一般的賊喲。先生也知道吧?嗯,是那個赫赫有名的朱凌谷被抓住了。”
一聽到朱凌谷,我不禁一驚。如今,這個大盜與我並非毫無關係。不,不僅有關係,而且我之得救是托他的福;能夠這樣進行這一復仇大業,也正是因為有地盜來的財寶。
我想即使是在遠處也要看他一眼,謝謝這個恩。於是,當下便到公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