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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搜索告一段落後,警官和附近的人們又各行其事了,只有三郎一人深深地陷入無盡的絕望之中。他將自己鎖在賓館的房間裡,沉浸在無邊的回憶之中。蝶對他而言是惟一的生存支柱,失去了她,今後的路他將如何走呢?想到這,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念頭:乾脆步蝶的後塵,死掉算了。
從昨天便開始的多雲天氣,到了正午時分,變成了濛濛細雨。房間裡出奇地悶熱、潮濕,窗外的雲雨仿佛就要逼迫過來。而三郎沉重的心情讓這一切變得更加陰鬱。於是他連去洗土耳其浴的心情也消失了,躺在房間中央,茫然地望著窗外。那時,往日蝶那嬌媚的神態好像從灰色的雲層間橫穿而過。
突然間,不知從何方傳來悲悽的搖籃曲。那聲音伴著雨棚的聲響,打動了他的心房。其中一個原因是那悽美的歌聲讓他聯想到了亡人。他不禁想瞧一瞧那唱歌之人。可是打開窗戶一看,周圍毫無人蹤,那聲音真真切切是從賓館內傳來的。
抑或是天氣的緣故,抑或是搖籃曲那奇異的悲戚音律,三郎瞬間感到戰慄。並且不知何故,那永遠被困在池沼底部那無盡幽暗之中的蝶的神態,就像是童話中的插圖般出現在三郎的心中,悲涼、恐怖、傷感。
第九節
“您一個人寂寞吧?”
三郎被這句話驚醒,一下子回過神來,扭頭一看,那半開的房門間隙,露出老闆那微笑的面孔。老闆把那已重複多次的弔唁之詞又重複了一遍,接著說道:“來我的房間坐坐,怎麼樣?雖說裡面亂糟糟的,但我可以陪您說說話。而且我屋子裡有珍藏的美味,嘗一嘗如何?您這樣呆下去,只會更加消沉。”
對於三郎而言,此時老闆那張滿臉慰藉的表情真是煩人,但某不住他再三邀請,心想辜負他的一番美意也不太好,便決定暫且還是去坐一坐。當他們並肩走在走廊上時,三郎隨口提起了剛才便惦念著的一件事。
“這裡有帶孩子的女人嗎?”
“沒有。現在要說客人,除了您之外,六號房間有兩位,二樓有三位,總共六人,而且都是男人。孩子是一個都沒有。”
“但我剛才好像聽到搖籃曲了。您有孩子嗎?”
“我沒有。”老闆奇怪地望著三郎,“這恐怕是您聽錯了吧?這一帶恐怕沒有人會唱著搖籃曲路過。或許是傭人們唱著相似的歌曲吧?”
但三郎還是覺得有一件事堵在心頭。那天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不能忘卻那異樣的音律。
這暫且不說。很快三郎便被帶到了老闆的房間裡,那兒的桌子上已備好食品,對面一位先到的客人正舉著酒杯。
“這位是進藤君。我的老朋友。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昨天他才到。跟他,你不必拘束。請隨便。”
老闆如此這般地介紹著。
“我們剛開始喝,想讓你散散心,便去叫你了。”
此時那位叫進藤的客人端坐起來,用一種無所謂的腔調錶達了一下哀悼之意。他一身打扮相當講究,但講話的腔調、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膚色、骨節粗大的手指都讓人覺得他不適合住這樣高級的賓館。首先,他那可怖的長相便讓三郎覺得不快。那皮膚雖說是曬黑的,卻出奇的青黑,使人聯想到鉛的顏色。混沌、不時轉動著的瞳仁,病理性的少發,這一切都說明其上半生是漂浮不定,歷經坎坷的。
話題依然是以無底的池沼以及蝶為主。賓館老闆一個人說著,而進藤只是敷衍地應答一聲。三郎則一邊聽著,一邊陷入奇想之中。桌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老闆喜好的美味之物。其中的絕大多數是三郎未曾品嘗過的無名之鳥、獸、昆蟲等。平素一向愛吃怪東西的三郎此時卻沒有一點點食慾。與這些美味相比,他從老闆的講話中不禁想到了一個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昨天蝶從零售店買完東西回來時那令人費解的舉止,還有在森林中所講的讓人心悸的話語。當時她就快要吐露真相了。如果那樣就可以明白到底是什麼令她那般恐懼。但時至今日,悔之晚矣。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知道,即蝶在零售店前肯定看到什麼了。說不定那就是她驚恐不安的根源,說不定那就是跟蹤她的人。而且如若再大膽發揮一下想像的話,在森林中殺死蝶的正是那個跟蹤者。
這一帶是狹小的村落,如果昨天有外人來,馬上就可以知道。但在這個時節,一天會有兩三個人來嗎?說到外人,現在端坐於此的進藤不就是其中之一嗎?一打聽,他果然是昨天傍晚時分來的。這麼偶然的吻合豈不讓人覺得蹊蹺。更何況他那猙獰的面相、粗魯的言行舉止,這一切都讓人越想越覺得可疑。
悲痛中數日已過。三郎依舊滯留在稻山賓館裡。一則是上次拍電報打聽蝶身世之事,朋友的答覆未到。更主要的是他感到蝶還在某處活著。就算死了,他也不忍離開她沉屍之地的池沼。另外還有一個原因,他想監視蝶出事那天來到此處的惟一一個外人進藤。(此事已問過村里人,得到了確認)一有閒暇,三郎便會想起池沼,借來潛水鏡,進入森林。像被什麼迷惑住了一樣,終日凝視著池底那幽暗的世界。
第十節
就這樣日復一日,他突發奇想,以現在這種眷念之情,將戀人的姿態表現在他的畫板上。他有獨特的構思。首先在背景圖案上畫上滿滿一面叢生的水藻,在那幽暗的中央處,橫躺著泛著銀色的蝶之裸體,用濃重的藍色烘托全身。那簡直就和他在無底池沼中藉助潛水鏡所看到的景觀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