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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走散,我們不時互相呼喚,除此而外,就是默默地在無盡的黑暗中艱難地邊走邊找。我們累了,受到難忍的飢餓的襲擊,並且,那是一個無法決定何時才能結束的旅程。我邊走(那是一種和在黑暗中在一個地方原地踏步時相同的感覺)邊時時陷人精神恍惚中。
在春天的原野上,盛開的百花到處怒放,天空輕輕地飄浮著白雲,雲雀在高聲歌唱。在那兒,仿佛是從地平線上升起的、鮮艷奪目的已故初代的身姿,正在採摘花朵。又看到阿秀,阿秀已經不和那討厭的阿吉身體相連了,是個正常的、普通的、美麗的姑娘。
幻覺可能是給予瀕臨死亡的人的一種安慰吧,幻覺中斷了痛苦,托它的福,我的神經還活著,要命的絕望被緩和了。但是,我看著那樣的幻覺走,說明了當時我與死亡之間也僅止是毫釐之差吧!
走了多長時間?走了多少路程?我們全不知道。因為不停地觸摸穴壁,所以,右手的指尖都擦蹭[批了。腿成了自動機械,簡直不能想像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在走,都讓人懷疑想停的時候它是否停得下來。
恐怕走了整整一天了吧?說不定都持續走了兩三天了呢!每當被什麼絆著跌倒的時候,就那麼呼呼地睡著了,然後,再被諸戶弄起來,再繼續走。
但是,連堅強的諸戶也終於有了精疲力盡的時刻。突然,他喊道:“算了,拉倒吧!”蹲了下去。
“終於可以死了,是吧?”我好像早就等待著了似地問。
“啊,是的喲!”諸戶像回答一般普通問題似地回答。
“認真想想看,我們是再怎麼走也不可能出去了呀。已經走了足足5里以上,再長的地下通道,也不會那麼不合理呀!這裡一定有什麼原因,我終於能夠領悟那原因了。我是多麼地愚蠢啊!”
他在激烈的喘息下,用臨終病人似的可憐的聲音不停地講。
“我老早就把注意力集中於指尖,記憶著岩壁的樣子了。這事也不是說很清楚,也可能是我的錯覺,但是,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好像每隔一小時左右就觸摸到完全相同形態的岩體。就是說,我認為我們相當長時間以來,是在同一條路上兜圈子呀!”
我已經對那種事怎麼著都無所謂了,話是聽說了,但意思沒有去想。然而,諸戶像留遺言似地,不停地講:
“競然認為在這複雜的迷路里沒有盡頭,也就是說,沒有形成完整圓形的道路,我真是愚蠹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迷路里的孤島。用繩圈來比喻的話,就是在大鋸齒狀的圓圈裡,有個小圓圈。所以,如果我們的出發點是那小圓圈的壁,那壁形成鋸齒狀,卻是沒有盡頭的。我們是光在孤島的周圍兜囿子!那麼,好像把右手離開,用左手觸摸相反方向的左側就行了。伹是,孤島不僅限於一個,如果那又是另一個孤島,仍然是無止境地兜圈。”
這麼一說,好像就清楚了,但是,諸戶是想著想著這一點,像說夢話般地講述的,所以,我沒明白,像做夢似地聽著。
“理論上,有1%的可能性。因為歪打正著,如果碰到最外面的大圓圈就好了。可是,我們已經沒有那樣的毅力了,連一步都再也走不動了。終於絕望了啊!你,我,咱們要一塊兒死了啊!”
“啊,死吧。那最好啦。”我以一種臨睡前怎麼都行的心情,回答得很輕鬆。
“死吧,死吧。”
諸戶也在反覆重複這相同的不吉利的字眼中,像麻醉劑起了作用似的,漸漸地口齒不清,就那麼精疲力竭了。
但是,執著性極強的生存能力,那麼點事情殺不死我們,我們是睡著了。進洞穴之後一點也沒睡過的疲勞,在絕望下,一下子向我們襲了過來。
第41章 復仇之鬼
睡了多久呢?做了個胃像火燒一樣的夢,醒了過來。身子一動,身上的關節就像神經痛似地一陣陣疼。
“你醒啦?我們仍舊在洞穴里呢,還活著。”先醒的諸戶感覺我身體動,溫暖慈愛地對我說。
當我淸醒地意識到,在既沒有水也沒有食物、永遠沒有逃出去希望的黑暗中我們還活著時,一陣戰慄般的恐怖襲了上來,因為睡眠恢復過來的思考能力是令人詛咒的。
“害怕。我,害怕。”我摸索著諸戶的身體,靠近過去。
“蓑蒲君,我們已經不會再上到地面了。誰也不會看見我們,就連我們自己,連對方的臉也看不見。並且,就在這兒死了之後,我們的屍體也不會被任何人看見。這裡,同沒有光亮一樣,沒有法律,沒有道理,沒有習憤,什麼都沒有。人類不存在了,是另一個世界了。我願至少在臨死前的短暫的時間裡,把那些東西都忘掉。現在,我們沒有羞恥,沒有禮儀,沒有虛偽,沒有猜疑,什麼都沒有。我們是降生到這黑暗世界的僅有的兩個嬰兒!”
諸戶像朗讀散文詩似地,一邊繼續不停地說著這些話,一邊把我拉了過去,把手繞在我的肩上,緊緊地擁抱著。每當他動頭的時候,兩人的臉頰互相磨擦著。
“我有隱瞞於你的事情。但那是人類社會的習慣,是虛偽。這裡,不需要隱瞞,也沒有羞恥。是關於我那老子的事,是有關那個畜牲的壞事!我這麼說,你大概不會看不起我吧?!因為在這兒,我們有父母、有朋友,全都是前世的夢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