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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為了這個人,母親和我的關係全變了樣,這在一個月前連想都不敢想。譬如,最近,母親好像經常趁我不在家時翻我的桌子和文卷夾什麼的。像是在找你的信,看我們的關係發展到什麼地步了。我這個人做事仔細,抽屜等總是整理得整整齊齊,可是現在,經常給翻得很亂。也太那個了,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初代是個溫柔、聽話、孝順的女孩,但是和母親的這次鬥爭,她沒有屈服和讓步。她硬是堅持到底,不惜損害母親的感情。
但是,這一意外障礙反而使我們的關係變得更加複雜、更加深厚。初代對於我一時甚為恐懼的戀愛敵手,看都不看一眼,一心一意地傾慕於我,對於這種真情,我是多麼地感謝呀!
有一次,正值暮春季節,因為初代不願回家和母親照面,我們下班後就在燈光燦爛的大街上和嫩葉散發陣陣清香的公園裡長時間地並肩而行。到了休息日,我們就在郊區電車站碰面,再去滿目綠色的武藏野散步。一眨眼,前面就出現一條小河,接著是一座土橋,再就是被叫做守護神社的高聳入雲的老樹古木,以及圍繞神社的石砌院牆。就在這樣的景色中,25歲的孩童般的我,和身著華麗絲綢、腰系用我最為鍾愛的礦物顏料繪製的打著高結的腰帶的初代並肩而行。不要笑我幼稚可笑,這是我的初戀的最偷快的回憶。
雖然我們僅僅交往了八九個月,但是,現在二人之間誰也離不開誰了。我忘卻了公司的工作、家庭的瑣事,以及其它一切的一切,心醉神迷地漂浮於桃色雲霧之中。我一點也不害怕諸戶的求婚,因為完全沒有理由擔心初代會變心。初代現在也毫不介意自己的惟一親人——母親的叱責,因為她沒有一點點心思準備答應除我以外的任何求婚。
我至今不能忘記當時夢幻般的快樂。但是,那段時間實在是太短暫了。在我們二人最初說話後第九個月,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大正14年6月25日,就在這一天,我們的關係被打斷了。不是諸戶的求婚攻勢成功了,可悲的是因為木崎初代死了。
但是,在寫木崎初代非正常死亡事件之前,我有件事情要提醒一下讀者,就是關於初代死前的幾天,她向我說起的一樁奇怪的事實。因為與後續的事情有關,請讀者記住此事。
一天,在公司上班的時間內,初代始終神情不安,看來很是害怕的樣子。下班後,我和她並肩在丸之內的大街上走著,問她是怎麼回事,初代邊回頭看邊依偎著我,訴說了這樣一樁可怕的事情:
“昨晚已經是第三次了。我總是在那個時候去街上的澡堂洗澡。你是知道的。那條街行人很少,夜晚一片漆黑。我漫不經心地打開木格子門走到街上,你猜怎麼著?就在我家的木格子窗戶前,站著一個奇怪的老爺子,三天都是如此。我一打開木袼子門,他好像吃了一驚,隨即改變姿勢,若無其事地走了。但是在此之前,他像是從窗戶外面向裡面窺視。前兩次我還以為是我神經作用,但是昨晚還是這樣,所以,決不會是他偶然從那裡經過。可是,在我家附近我沒見過那樣的老爺子呀。我覺得這好像是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的前兆,心裡直發毛。”
看到我要笑出來了,她生氣了,接著說:“那可不是一個普通的老爺子喲,我可從來沒看見過那樣瘮人的老爺子:年舲不像是五六十歲,總有八十多了吧,腰彎得就像脊樑那塊兒折成兩截似的,走起路來,緊扶著拐杖,腰彎得像個鉤子,只抬起頭向前看著。所以,從遠處看,個頭只有普通大人的一半,就好像一隻瘮人的蟲子在地上爬。而且,他那個臉呀,滿是皺紋,都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不過,他年輕時也不會是一張普通的臉。我心裡很害怕,加之光線太暗,我沒有怎麼看清楚,但是藉助我家門燈的光亮,看了一眼他嘴巴那地方,嘴唇好像兔子一樣裂成兩瓣,我們的目光碰到一起時,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張嘴呀,我現在想起來還直起雞皮疙瘩。那麼一個怪物樣的看來有八十多歲的老爺子,而且是在深更半夜,三次站在我家房前,太怪了呀。難道不是要發生什麼壞事的不祥之兆嗎?”
我看到初代嘴唇發白,身體在輕微地顫抖,準是給嚇壞了。當時我笑她精神過敏,但是,即使是初代看見的是事實,也弄不淸它究竟意味著什麼,也想不出一個八十歲以上的羅鍋老頭會有什麼危險的企圖。我把它當成一個少女的愚蠢的自我恐懼,幾乎沒放在心上。但是,後來才知道初代的這個直覺竟然驚人地說中了。
第04章 沒有出入口的房間
現在該說一說大正14年6月25日的那件可怕的事了。
在那前一天,不,我和初代一直談到那一天的晚上7點鐘。我想起了暮春的銀座之夜。我是不常到銀座去的。但是當夜,不知怎麼搞的,初代提出來:“咱們到銀座走一走吧”。
初代穿了一件很上眼的、新做的黑上衣,腰帶也是黑底兒帶有稍許銀線,配有胭脂色帶子的草履也是全新的。我腳上的擦得鋥亮的皮鞋與她腳上的萆履並排著,輕鬆愉快地行走在人行道上。我們稍嫌拘謹地模仿著新時代的青年男女的流行風俗。
正好那天剛領了工資,我們也擺了點譜,進了新橋的―家菜館,在那裡邊喝酒邊談,一直到7點,兩人都很高興。酒勁兒上來了,我就有點口出狂言,說什麼諸戶算老幾,你等著瞧,我一定……。我還記得我很得意地大笑,說諸戶現在一定在打噴嚏呢。啊,我當時是多麼地愚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