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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戶跪了下來,抓住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裡的我的一隻手說:
“你的手好燙呀!”
我同時也感到了他的手心在冒火。
當我臉色煞白,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時,眼瞅著諸戶的眉心浮現出無可挽回的後悔神情,接著用哽咽的聲音說:
“玩笑,玩笑。剛才是瞎說,我不會幹那種事的。”
之後,好大一會兒我們相背而坐,沉默不語。突然撲通一聲,諸戶伏在我的桌上。他雙手抱著腦袋,一聲也不吭。
看到這情景,我想他是在哭。
“請不要蔑視我。你可能認為我很下賤。我和你人種不一樣。在所有的意義上,我都是另一類人。但我無法解釋其意義。我時常獨自感到恐怖而渾身顫抖。”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這樣說。但是,他究竟害怕什麼,我不太理解,一直到很長時間以後遭遇到另一個場面。
正如我想像那樣,諸戶滿臉是淚水。
“你悝慢地會理解的。能理解就好,我天法要求你更多。但是,請你不要離開我,做我的談話夥伴,並請接受我的純粹的友情。我自己在想,你就給我這一點自由行不行?蓑蒲君,就這一點自由……”
我強忍著,一聲不吭。但是,看著他淚流滿面、苦苦哀求的樣子,我也難以自控,只覺得眼瞼里一股熱乎乎的東西直往上浦。
我的心血來潮的寄宿生活,以此事件為界限,就此中止了。倒不是對諸戶感到厭惡,而是兩人之間形成的那種奇妙的窘迫氣氛,以及我的怯懦羞恥心使我無法再在公寓裡待下去了。
然而,最難理解的還是諸戶道雄的心。他在此以後,不僅沒有放棄他那奇異的戀情,反而隨著日月的遞增,好像變得越發濃厚,越發深刻了。偶爾有見面的機會,他就委婉地在對話中,更多的時候是在他的曠世情書中痛陳其思念之情,而且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我25歲的時候。即使是我的潤滑的雙頰還未失去少年的風采,我的肌肉還不像世上的男子那樣發達,仍如少女般光潔可愛,他的心情也是太難理解了。
就是這樣的他,竟突然地向我的戀人求婚,對於我來說,不啻是晴天霹靂。我對他作為戀愛競爭對手而抱有敵意之前,毋寧說首先感到某種失望。
“莫非……莫非是他知道了我和初代在談戀愛,為了不把我讓給異性,為了把我永遠獨自保存在他的心裡,才去做求婚者,從而破壞我們的戀愛?”
我很以為得意的猜疑心,使我如此地想入非非。
第03章 怪老頭
這是一件太離奇的事情,一個男人愛另一個男人,愛得太深,以至於要奪走他的戀人。真是一件常人難以想像的事情。當我胡猜亂想,把我前面說的諸戶的求婚攻勢想成是或許是為了從我手裡奪取初代時,連我自己都嘲笑我的猜疑心是何等荒唐。
但是,這一旦產生的猜疑,卻出人意料地抓住我不放。我記得那一次諸戶比較詳細地向我坦白他的異常心態時,曾經這樣慨嘆過:“我對於女人,一點也不感到她們有什麼魅力,而是感到厭惡,甚至感到骯髒。你懂不懂?對此,我不僅感到羞恥,我還會感到害怕,我常常害怕得坐立不安。”
就是這樣一個生來就討厭女人的諸戶道雄,突然有意要結婚,並且展開了猛烈的求婚攻勢,不是很奇怪嗎?我這裡用了“突然”這個詞,說實在的,就在前不久,我還不斷地收到諸戶的異乎尋常的、卻是非常認真的情書,甚至在一個月前,他還約我一起到帝國劇場去看了戲。當然,不用說諸戶約我去看戲的動機是對我表示愛情,這從當時他的表情來看,絲毫沒有懷疑的餘地。然而僅僅是個把月的時間,就180度大轉彎,甩掉了我(這樣說好像我們二人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協定似的,決無此事),對木崎初代展開了求婚攻勢,所以,確確實實是“突然”。而且選擇的求婚對象是我的戀人木崎初代,就好像是有什麼人要他那樣做似的,不是令人感到奇怪嗎?
如此分析說明,就知道我的懷疑也決非無端猜測、空穴來風。但是,諸戶道雄此人的怪異行為及其心理,世上的一般常人也許很難理解。對於沒有像我這樣直接接觸諸戶的怪異言行的人們來說,這是很自然的。那麼,也許我把順序顛倒過來,將後來才弄清楚的事,在這裡先向讀者揭示出來,這樣會好一些。
實際情況是,我的懷疑決非胡猜亂想。諸戶道雄正如我想像的那樣,他是抱著拆散我和初代的關係的目的,才展開那麼大張旗鼓的求婚攻勢的。
要說這場大張旗鼓的求婚攻勢大到了何種程度?
“可真煩死人了。好像每天都有說客上門,死乞白賴地求母親答應這門親事。而且來者對你的情況知道得淸清楚楚,什麼你家的財產啦,你在公司每月拿多少錢啦,全在母親面前說了,說此人不配作初代小姐的丈夫,將來養活不了您,等等,說得夠惡毒的。更讓人窩火的是,母親看了此人的照片,聽人介紹了他的學歷和經濟條件後,很是上心。母親是個好人,但是,惟獨這一次我可真生她的氣了。太俗氣嘛。最近母親和我簡直是如同仇人,一說話就吵架。”
初代這樣向我訴說。從她的話里,我察覺到諸戶的攻勢是何等的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