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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助八爺爺拿來了三本書,說:“這幾本書留在我的行李里了,給你吧,看看畫也行。我也讀不懂,你讀字怕也讀不了,但是,我說話太多會倒霉的,所以,這書你讀不懂也不要緊,讀著讀著它會成為你談話的好夥伴的。”說罷,把三本書給了我。
書的名字是《兒童世界》《太陽》和《回憶錄》。封面上用很大的字這麼寫著,我想是書名。《兒童世界》是一本很有趣、有很多畫的書,最好懂;《太陽》寫了很多事情,有一半到現在也覺得很難讀懂。《回憶錄》也是一本又悲傷又快活的書,讀著讀著,我最喜歡這本書了。還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問助爺爺,有的他懂,有的他也不懂。
畫也好,宇也好,寫的東西也好,全是很遠很遠的地方的和我完全不同的事兒,所以讀懂的地方也不是真正懂的,只覺得像是夢。另外,聽說在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的世界裡,有很多很多比我知道的要多100倍的各種各樣的事情、想法和文字,但是,我只知道這3本書和助八爺爺說的很少的話。所以,我想,還有很多很多連《兒童世界》上面寫的叫太郎的小孩子都知道,而我卻不知道的事情。因為據說世界那裡有學校,對小孩也教給他們很多很多東西。
我得到書是助八爺爺來了兩年以後,可能是我12歲的時候。但是,得到書之後兩三年內,不管怎麼讀也弄不懂。問助八爺爺,也很少告訴我,以後,多是向啞巴阿敏阿姨那樣,不作回答。
能讀懂書了,與真正懂得自己悲傷的心是在同時發生的。我一天一天越來越清楚地懂得了殘廢人是多麼地可悲。
我這裡寫的是阿秀的心,阿吉的心如果像我以為的那樣,是完全不一樣的話,那麼阿秀是不知道的,因為現在是用阿秀那邊的手寫的。但是,就像隔著牆壁也能聽到一點牆那邊的聲音一樣,對於阿吉的心,還是知道一些的。
我心裡想,阿吉要比阿秀更殘廢,阿吉讀書也比不上阿秀,說起話來,阿秀知道的事很多他也不知道,阿吉只是力氣大。
寫一件最可悲的事。
有一次,菜裡面有一種不知名的魚,後來問助八爺爺這魚叫什麼名字,說是叫章魚,又問章魚是什麼樣子?說是有8條腿,樣子讓人討厭。
聽他這麼說,我就想,我比起人來更像章魚,我有8隻手腳。不知道章魚有幾個頭,反正我是有兩個頭的像是章魚的東西。
從那以後老是做章魚夢。因為不知道真正的章魚的樣子,就以為是小時候的自己的樣子,老做這樣的夢,我夢見這樣的章魚有很多很多,在海裡面走動。
那以後又過了幾天,我開始想把自己的身體切開,一分為二。我又好好地研究了一番之後發現,我身體右邊的一半,臉、手、腿、腳都聽阿秀的指揮,但是左邊的臉、手、腿、腳全都不按阿秀想的那樣去做,我想,這是因為左邊裝著阿吉的心。所以我想,把身體切成兩半之後,一個人的我就變成兩個不同的人,就變成了像助八爺爺和阿敏阿姨一樣,阿秀是阿秀,阿吉是阿吉,可以各自自由行動,想事情和睡覺,如果能這樣,該是多麼髙興呀。
如梟把阿秀和阿吉分別當成兩個人,那麼現在阿秀的左半邊屁股和阿吉的右半邊屁股是連在一起的,只要把那兒切開,就變成兩個人了。
有一次,阿秀把這一想法跟阿吉說了,阿吉也很高興,說,就那麼辦吧。但是,沒有切的東西,鋸子啦、菜刀啦,倒是知道名字,但是沒看見過,這樣一來,阿吉就死纏硬磨地要切開,阿秀告訴他做不到,他仍然使勁地纏住不放。我大聲哭了起來,阿吉也一起哭了,於是,阿吉就厭煩了,再也不提’這件事了。
雖說一次就令人生厭,但是一旦又想起殘廢人的事,或者兩人吵了嘴,心裡難過,就又想切開。有一次,向助八爺爺提出來,請他給弄把鋸子來,助八爺爺問作什麼用,我說要自己一分為二,助八爺爺嚇了一跳,說那樣做會死的,我說死了也沒關係,就哇哇地大哭起來,可是,助八爺爺還是不同意。
(中間從略)
能夠讀懂書了以後,我(阿秀這邊)記住了化妝這個詞兒,我以為就是像《兒童世界》畫頁上的女孩子一樣,把身體和衣服弄得很好看的意思,問助八爺爺是不是這樣,他說是扎頭髮啦,往臉上擦粉啦等等。
我說你把這些東西拿來,助八爺爺笑了,他說,真可憐,唉,你到底是個女孩子呀。又說,但是,你好像還沒洗過澡,這個樣子沒辦法擦粉呀。
我聽說過冼澡的事,但是沒有見過,只是一個月一次的樣子,阿敏阿姨(也是偷偷地)往盆里倒上熱水,拿到下面的房間裡來,我用它洗洗身子。
助八爺爺告訴我,要化妝就要有鏡子,但是助八爺爺沒有鏡子,沒辦法給我看鏡子是什麼樣的。
伹是,我老是求他,有一天,他拿來了一塊玻璃,說用這個可以代替鏡子。我把它立在牆邊往裡一瞅,我的臉清清楚楚的,比從水裡看要清楚多了。
阿秀的臉比《兒童世界》畫頁上的女孩的臉要髒多了,比阿吉可要漂亮不少,比助八爺爺、阿敏阿姨、還有阿米婆婆也要漂亮。所以,自從看了玻璃之後,阿秀非常高興,心想,要是冼了臉,擦上粉,梳好頭,說不定就變成像畫上的女孩子一樣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