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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先暫且不論,我現在首先應該做的笫一件事,就是必須把事情的詳細情況告訴被幽禁在諸戶宅邸倉庫里的諸戶道雄,商談如何做善後的處置。白天危險,而夜晚,又是個連電燈也沒有的島,什麼都沒法干。我看準黃昏時候,遠遠地連人臉都分辨不清的時刻,走向那倉庫之下。沒像擔心的那樣,島上的人像死光了似的,哪兒都沒個人影。當我好不容易到達目的的那倉庫的窗下,立即隱身在剛好在那土牆近旁的一塊岩石後,靜靜地窺視周圍的情況,豎起耳朵聽著土牆內和那倉庫的窗子裡有沒有人聲傳出來。
暮暗中,倉庫的窗子裂開著黑口,寂靜無聲。除了從遠遠的波濤涌動處傳來單調的浪擊聲外,什麼聲音都沒有。讓人覺得“該不是仍然在做夢?”一切都是灰色,是一種既無聲音,也無顏色的荒寂景象。
長時間的踟躇之後,我終於鼓起勇氣,把準備好的紙團朝著預定目標投了上去,那白色的圓球順順噹噹地飛進了窗戶里。那紙上,我把昨天以來所發生的事情全寫出來了,還寫了我們今後怎麼辦才好,徵求諸戶的意見。
投完紙團,我再次隱藏到原來那塊岩石的暗處,一動不動地等待著。但是,怎麼也沒有諸戶的回音,當我開始擔心諸戶該不會是氣我沒有離開這個島時,天已真正黑了下來,連分辨倉庫窗戶都很困難了。就在這時,終於在窗戶那兒模糊不清地出現了一個白色的人臉,朝著我的方向投過來一個紙團。
仔細一看,那白色的人臉好像不是諸戶,而是我懷念的連體兒阿秀。即便是在黑暗中,我也能察覺出那是一張令人覺得因為悲傷而消沉的臉。恐怕阿秀已經從諸戶那兒聽說了詳情吧。
展開紙團一看,為了在昏暗裡也能閱讀,用鉛筆把字寫得很大,簡單地寫著這樣的話,當然,是諸戶的筆跡:
“現在什麼都無法考慮,請明天再來一趟。”
讀後我不禁神色黯然。諸戶聞知他父親那確鑿的罪狀,是多麼地驚訝、悲痛啊!看他甚至迴避同我見面,讓阿秀來投拋紙團,就能明白他的心情啦。
我朝像是從倉庫窗戶一動不動盯著我這邊看的那張阿秀的模糊白臉點頭示意後,在昏暗裡,腳步沉重地返回了阿德的小屋,並且不點燈火,像動物似地一下子躺了下去,就那麼躺在那裡,不停地思考著。
第二天傍晚,去到倉庫底下一打暗號,這回諸戶的臉露了出來,輕輕地投過來一個寫著下面字句的紙團:
你不將如此的我棄之不顧,為了我吃了那麼多苦,沒有語言能表達我的謝意。說真的,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這個島,非常非常地絕望。我深切地明白,如果離開了你,我無法孤苦地生存。丈五郎的惡行也弄淸了,我已經決定不再考慮什麼父子之類的事情,對於父親,我只有憎恨,沒有絲毫愛意。相反,倒是對於外人的你,非常地執著。我決心藉助你的幫助潛逃出這倉庫,並且必須救出那些可愛的人們。還要發現初代的財產,因為它能使你富有。關於逃離倉庫,我有辦法,必須少許等待時機。關於這個計劃,我決定逐步通知你。希望你能儘量瞅准每天沒人的空當,常到倉庫下邊來,就是大白天,也難得有人來這裡,所以沒關係。
諸戶重振一度動搖的決心,斷絕了父子情分。但是,一想到其內里,對我的不倫不類的愛情成了重大的動機,我的心情就無法平靜。諸戶那難以想像的熱情,我始終不能理解,甚至毋寧說不由得感到害怕。
那以後的五天裡,我們不間斷地進行這種不自由的幽會(幽會是個怪怪的詞,但是,那期間諸戶的態度,總覺得與這個詞相稱)。
那五天裡我的心情和行動,細想起來,有很多可寫的,但是,與整個故事無太大關係,所以決定全部略過,只抓要點:
發現那像謎一樣的事件是第三天早上,為了與諸戶進行紙團交談,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靠近倉庫的時候。
朝陽尚未升起,仍有些微暗,並且朝霧籠罩著全島,看不出去太遠也是一個原因。但是,首先那是在一個十分意外的場所碰到的,所以,我在距那土牆外岩石10米左右之前,簡直一點都沒有發覺。可是,突然一看,發現倉庫屋頂上,不是有個黑色的人影模模糊糊地在動嗎?
我吃了一驚,猛然返身躲在土牆角後,仔細一看,看清了屋頂上那人,不是別人,而是佝僂的丈五郎。不用看臉,只憑全身輪廓,立即就明白是他。
我一看到他,就不能不擔心到諸戶道雄身上。這個殘廢的怪物一現身,必定有凶事伴隨。初代被殺之前見到了怪老頭。友之助被殺的那天晚上,我目擊了他那醜陋的背影。並且,就在最近,剛一看見他在懸崖上揮舞鎬頭,阿德父子不就成了魔鬼之淵的藻屑消失了嗎?
不過,該不會真殺自己的兒子吧?!不是正因為不會殺,才採取了把他幽禁在倉庫里的溫和手段嗎?
不,不,不是那麼回事!連道雄都決心同他父親敵對了,難道那怪物奪個兒子的命還會有什麼躊躇嗎?準是看清道雄要與自己敵對到底,所以終於下決心想要把他殺了。
我藏身在土牆的暗處,正焦躁不安地這麼想著的功夫,怪物丈五郎那丑怪的身影,已經在一點點散去的朝霧中漸漸地看清楚了:俾正騎在屋頂的一頭,不停地在幹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