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要說我為什麼會那麼想嘛,”諸戶返回座位繼續說,“噢,你說過,在友之助被殺的那天晚上,你在來這兒的途中,見到鉺一個腰彎了的、有點怕人的老爺子,並且說那老爺子進了我家的大門,所以,殺友之助的,說不定就是那老爺子。我的父親也有相當年紀,說不定腰也彎了,即使不是那樣,因為是個佝僂,走起路來,正如你所說,可能看上去就是個80歲左右的老人。那個老人如果就是我父親,那不是也可以認為,從他在初代家門前徘徊時起,就一直在東京嗎?”
諸戶像求救似的,毛毛怔怔地睜著眼睛,突然沉默了下來。我好像有很多很多應該說的話,最終卻沒有找出開口的詞兒,也默不作聲。長時間的沉默持續著。
“我下決心啦。”終於,諸戶低聲說。
“昨晚想了一夜定下來的。時隔10年,我想回趟老家去看看。我老家是個少有人居的荒涼小島,俗稱岩屋島,位於從和砍山樑南端的反船碼頭往西航行5里左右的岸上。那是個過去初代住過,現在那可疑的連體兒被監禁著的孤島。據傳說講,那兒過去是八幡船海盜的根據地。我懷疑那密文所以被認為不會是指明藏寶場所,也是緣於有那麼個傳說。那兒是我父母的家,但實際上,我不想再回去,哪怕只是想像那廢墟般的微暗的住宅,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荒涼、恐怖、厭惡透頂的感覺。但是,我決定回那裡去一趟。”
諸戶現出下了決心的莊重臉色。
“以我現在的心情,除此之外別無路走。我不能抱著如此可怕的疑慮而毫無反應,哪怕只是一天。我要等著他返回島上,不,說不定他已經早就回去了,我想要見他,想碰碰運氣,冒冒險。不過,想想也挺可怕,如果我想的不錯,我父親是那個兇殘無比的犯人,啊,我該怎麼辦才好呢?我是殺人犯的兒子,我被殺人犯養育,用殺人犯的錢學習,住在殺人犯蓋起的房子裡!對啦,要是父親真是犯人,我就勸他去自首,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戰勝他給你看。要是那一切全不管用,我就讓一切都毀滅,絕了惡行之源,同佝僂的父親一同死亡,事情就告終了。
“但是,在此之前,還有件必須要做好的事情,那就是尋找家譜的正統傳人。因為家譜上的密文,已經有三個人丟掉了性命,因此可見它必定具有巨大的價值,我有把它交給初代親屬的義務。僅僅為了補償父親所犯罪行,我也覺得我有責任尋找出初代的真正的親屬,並使他們幸福。這也是一旦返島務必設法要做的事。不管怎麼樣,我決定明天就離開東京。蓑蒲君,你怎麼認為?我可能多少有些過於興奮,用你局外人的冷靜頭腦,你來幫我判斷一下我這個想法好嗎?”
諸戶把我稱作“冷靜的局外人”,可我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冷靜的,神經脆弱的我,可以說比諸戶還要興奮。
我在傾聽諸戶的離奇告白中,一方面同情他,但同時卻浮想聯翩;想到因別的事情而暫時忘卻了的戀人那慘不忍睹的死,對於逐漸顯現真面目的初代的敵人,奪走了我的世界上惟一的戀人的仇恨變成了一股火焰,在我心中翻卷。
我沒有忘記在初代火化那一天,我在火化場近旁的草原上吞吃初代的骨灰,痛苦至極發下的復仇誓言。按諸戶的推論,如果他父親是真兇,我要讓他也嘗嘗我所品嘗過的無限優傷,就是吃他的肉,剜他的骨,也不解氣!
試想一下,有個殺人犯父親的諸戶也是夠倒霉的,但是,我戀人的仇人是我好朋友的父親,並且這個朋友對我又抱著勝過好朋友的摯愛,這樣的我的立場,實際上也是怪怪的。
“請讓我也跟你一塊兒去吧。公司方面,就是被開除我也不在乎,旅費想點辦法總可通融,請帶我去吧。”我立馬毫不猶豫地喊道。
“那麼,你也認為我的想法不錯嘍?!可是,你幹嗎要去呢?”
諸戶專注於自己一方,無暇推測我的心情。
“理由和你一樣,為了弄淸初代的仇人。另外,也為了找出初代的家人,把家譜交給他們。”
“那麼,如果初代的仇敵就是我的父親,你打算怎麼辦?”
對於這一質問,我突然困惑了,但是我討慶說謊,毅然決然地敞開了我真正的心扉:
“要是那樣,我就和你斷絕關係,並且……”
“你是說想來個古典式的復仇?”
“當然還沒考慮透徹,不過,我現在的心情是,就是吃了那傢伙的肉,也於心不甘!”
諸戶聽罷,陷入了沉默,用恐懼的眼睛盯盯地看著我,但是,突然情緒和緩起來,用明快的語調說:
“行,一塊兒去吧。要是我的推斷成立,對於你來說,我是仇人的兒子,而且,即使你不那麼做,實際上我讓你看到我那人所不齒的家屬,也感到羞恥,但是,如果你能原諒我,因為我對於父母不存在絲毫的至親眷愛,反倒懷抱著僧恨,所以,一旦需要,為亇你所熱愛的初代,豈止是至親,就是拼上我自己的性命,我也在所不借。蓑蒲君,一塊兒去吧,並且,我們齊心合力來探索那島上的秘密吧。”
諸戶這麼說,眼睛不停地眨動著,笨拙地握住我的手,以過去說的“結義”的感情,一邊使勁地握著,一邊像孩子似的眼圈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