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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從手提包里取出一本薄薄的頗為陳舊的包有布封面的家譜,遞到了我手裡。我接過來,順手一頁一頁翻開看了看,全是些老式的名字,用紅線連著,一個一個顯得挺威風的。
“你看,上面寫著樋口,是不是?還記得嗎,就是有一次我在打字機上亂打,讓你看見了的那個名宇。我覺得比起木崎,好像樋口更像是我真正的名宇,所以當時你叫我樋口,我就答應了。”她說。
“這個,看起來如同不值錢的一樣,不過,曾經有人出很高的價錢要買它。就是旁邊的舊書店老闆。可能是母親不注意說漏了嘴,他不知從哪兒給聽去了。但是,我拒絕了,我說不管你給多少錢,惟獨這個東西我是不會賣的。所以,它也不是毫無價值的東西喲。”
她又說起了小孩話。
可以說,這就是我倆相互贈送的訂婚信物。
但是,不久就發生了對於我們來說有點麻煩的事情。因為在初代面前突然出現了一位不論地位也好,財產也好,學識也好,都要遠在我之上的求婚者。他通過一個有力的介紹人,對初代的母親展開了猛烈的求婚運動。
初代從她母親那裡知道此事正好是我們交換蹭物的第二天。其實,據母親說,早在一個月之前,介紹人就通過親戚關係找上門來了。我聽說之後,當然感到吃驚。但是,讓我吃驚的,主要的並不是這個求婚者的條件數倍優越於我,也不是初代的母親的意思好像傾向於他,更主要的是,向初代求婚的是和我有一種奇妙關係的諸戶道雄這個人。這一驚奇之甚,足以全部蓋過其它種種驚奇和痛苦。
何至於如此吃驚?關於此事,我必須作一點挺不好意思的交代。
前面已經簡單地說過,科技工作者諸戶道雄,曾長達數年之久,對我抱有一種奇怪的戀情。至於我,當然無法理解他的這種感情,但是,對於他的學識,他的天才般的言行,以及其具有非常魅力的容貌,絕不感到有什麼不快。所以,,只要他的作為不超過限度,我是很願意接受他的好意——一種作為單純的朋友的好意的。
我在實業學校上四年級的時候,固然也有家庭的原因,但主要是出於我的幼小的好奇心,儘管我們都在東京有家,我卻住進了神田的一家叫初音館的寄宿公寓,諸戶也住在那裡,我們就這樣認識了。我們年齡相差有6歲,當時我17,他23,但在他的誘導下,我很髙興地與他開始了交往。不管怎麼說,他是大學生,聽說還是個秀才,所以,毋寧說我對他抱有一種尊敬的心情。
我得知他對我的態度,是在初次見面之後兩個月的時候。不是直接聽他說的,而是從諸戶的朋友們之間的議論知道的。因為有人到處散布說:“諸戶和蓑蒲關係不正常。”從此我就注意觀察,發現諸戶只有面對我時,他那白淨的臉頰上顯現出一種輕傲的羞怯的表情。因為當時我還是個孩子,加之,在我們學校里,雖說像是鬧著玩的,也有過這樣的事,所以我想像諸戶的心情,也曾暗自臉紅過,我並不感到特別不愉快。
我想起來了,他常約我一起到街上的澡堂去洗澡。在那裡,我們相互搓背,他把我弄得滿身都是肥皂泡,然後,就像母親給孩子沖澡一樣,非常細心地幫我沖乾淨。最初我理解為這只是單純的親切,後來逐漸意識到了他的心情,但還是讓他做了。畢競只是這種程度,並沒有太傷害我的自尊心。
散步時也曾拉過手,抱過肩,這些我也都意識到了。有時他的手指以一種狂熱的熱情來攥我的手指,我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但胸口卻感到有點怦怦跳,儘管如此,我還是任他去做。但我絕對沒有去回握過他的手。
另外,不是這樣在肉體上,而是用其它方式對我表示親熱,這是不用說的了。他送給了我很多東西,還帶我去看戲,看電影,看體育表演,還輔導我學外語。在我考試前,就像他自己要考試一樣,為我忙這忙那,為我費心。對於這種精神上的愛護,我至今不忘他的好意。
但是,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會永遠停留在這個水平上,過了一些日子之後,有一段時間,他只要見到我,就表現出非常憂鬱,什麼話也不說,直嘆息。不久,在我們相識有半年的時候,我們的身上終於降臨了危機。
當時,我們嫌公寓的飯菜不好,就一起到附近的食堂就餐。不知怎麼了,他發起了脾氣,一個勁兒地猛喝酒,要我也喝。我不會喝酒,他老是勸我,我就喝了二三杯,沒想到臉一下子變得滾燙,腦袋裡就像有人在打鞦韆似的。我感到心裡逐漸充滿了一种放盪的情緒。
我們勾肩搭背,你摟我抱地吼著一髙的校歌,回到了公寓。
“咱們到你的房間去,到你的房間去。”諸戶說著,就硬拖著我進了我的房間。我的被褥是從來不疊的,就鋪在那裡。不知是被他推倒的,還是我自己絆倒的,我猛然倒在了被褥上。
諸戶直愣愣地站在我身旁,盯盯地俯視著我的臉,突然冒出了一句:“你真美!”
那一剎那,說起來好像非常奇怪,我感到自己一下子變成了女的,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奇怪的想法,覺得站在那裡的青年,雖說因為喝醉了,臉上有股淫蕩之氣,但正因為如此,又平添了一層魅力,這位青年就是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