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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明輝的女兒鍾老太太已經年過六旬,但她本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老,望著她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和走路時顫顫巍巍的樣子,要不是事先看過她的資料,岳程真以為她快八十歲了,他真擔心她耳背,不過還好,聊過幾句後,他馬上發現老太太聽力不錯,反應也不算慢。
“來,喝水,喝水。”老太太倒來兩杯水放在他們面前的茶几上,然後就在他們對面的靠背椅子上坐下了,“我聽電話里的同志說,你們想問問我容麗的事。”
“您對她應該還有印象吧?”岳程接口道。
“怎麼沒有?”老太太好像在嗔怪他們,“她照顧我爸有六年了。”
“您對她印象怎麼樣?”
她搖了搖頭。
“不好。”她道。
“怎麼不好?我知道容麗可是個好護士。”陸勁溫和地說。
老太太皺起鼻子,冷哼了一聲。
“我跟你一樣,一開始也只知道她是個好護士,其他什麼都不知道,其實呢?嘿!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老太太顫顫巍巍地走進臥室,不一會兒拿來一雙做了一半的絨線拖鞋,她重新坐下後,就開始用鉤針鉤起拖鞋來。
“您是怎麼認識她的?”
“我爸癱了之後,本來是我照顧他的,但後來我自己也得了慢性腎炎,不曉得你們對這病了解嗎,這病就是不能累。那時候,我就想找個人來分擔一下。但是我家也不富裕。1984年,誰家都不富裕。”老太太侃侃而談起來,“這時有人跟我提起了她,我聽她的身世挺可憐的,父母都死了,十二歲起就住在叔叔嬸嬸家。介紹人還說,她那個嬸嬸對她不好,她的堂兄要結婚,她沒地方住,一直在護士辦公室睡覺。我聽了覺得挺可憐的。再說,她又是個護士。所以,我就跟她見面談了談。談了之後,印象不錯,她也不貪心,不要工錢,只要求提供食宿。我想,吃,還能吃掉多少錢?馬上就同意了。從那以後,她就搬來了,工作之餘照顧我爸,白天我跟我愛人輪流來照看一下,晚上和休息日都是她,她還管洗衣服、做飯和收拾房間。”
“這些事她都幹得怎麼樣?”岳程問道。
“照顧人是沒話說,她本來就是專業護士嘛,”
“那您對她的主要不滿是……”
“她偷錢。”老太太的目光從拖鞋移到岳程的臉上,“我發現了好幾次。一開始很少,幾角錢,幾塊錢,後來膽子就漸漸大了,最厲害的一次是1989年,少了兩百元,那在當時可算是大數目了。”
“您怎麼能肯定是她拿的?”岳程問。
“家裡除了我爸,就是她,除了她還有誰?”老太太不高興地頂了一句,她將鉤針狠狠地插入拖鞋底,然後拉出一根長長的毛線來。
雖然岳程也相信容麗偷過錢,但作為一個警察,他始終覺得在給人安上一個罪名前,應該慎重一些,所以他又追問道:“那您有沒有問過她,或是當場抓住過她偷錢?”
“當場抓住?那是沒有!她是趁我們不在的時候乾的,她會撬鎖!”老太太沒好氣地說,“沒抓住,跟她談有屁用,她一百個不承認唄!不過,我有一次點穿她,叫她別亂來,要不就趕她走。”
“後來呢?”
“什麼後來啊,我們找不到能夠像她這麼照顧我爸的人,除了偷錢外,她其他的都做得沒話說。其實我也解僱過她一次,另外找了個人來,我爸就發脾氣,說那個人飯做得難吃、洗衣服洗不乾淨,也不給他擦身,反正一百個不滿意。再說,那人自己有家庭,晚上總是溜回去,要不就把她兒子帶來,吵吵鬧鬧的,害我爸休息不好,就這樣我還得每月付她工錢。最後沒辦法,只好又把容麗找了回來。我從那以後,也長心眼了,把我爸身邊的現金都拿走了,讓她偷不著,我想這樣她總沒辦法了吧。”老太太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沒想到,我爸,被她騙得團團轉,竟然瞞著我拿存摺給她,讓她自己去銀行取錢。後來被我發現後,才把存摺要了回來,我一看,已經莫名其妙花了幾百塊了,問她買了什麼,她支支吾吾說不清。你們說她這人壞不壞?”
“我要是您,發生了這樣的事早把她趕走了。”陸勁插了一句。
老太太仿佛找到了知音,她揚了揚手,道:“誰說不是?我當然得趕她走!我恨死她了!可那時候,她求我給她點時間找房子,我正好也需要時間找個替工,就這樣,我答應再讓她住一個月,結果,我爸就在那個月死了。我後來問她,我爸怎麼會心臟病發作?你不是一直在旁邊嗎?嘿,她說自己在衛生間什麼都不知道!我說,肯定是她,知道自己要被掃地出門了,所以就對我爸不管不顧了!虧我爸還對她那麼好!你們說,她良心壞不壞?”老太太氣憤地說。
“唉,怪不得您說她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陸勁嘆息道。
“我說錯了嗎?這麼說她還算客氣的!要我說,她簡直是狼心狗肺!我後來算了算,她從我爸那裡偷的錢,少說也有八九百塊。這些錢現在看是不算什麼,可是在那時候,這可是一筆大數目,我家老頭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一百塊出頭,你們說,她是不是狼心狗肺?”
“確實做得太過分。不過她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她是不是在談戀愛?她來照顧你父親時,大約也就二十二歲吧?”
“是,我一開始也懷疑她在談戀愛,可她好像是沒男朋友,我沒見過,我也問過同樓的鄰居,都說沒見過。”老太太從拖鞋裡又用力拔出一根毛線。
“您問過她本人嗎?”岳程問道。
“我提起過,她不願跟人多談這些,只說過一句,說她找不到合適的。嗨,我那時還曾經想給她介紹對象呢,可她扭扭捏捏不肯見人家,說她沒興趣。哼。”
“其實是不是有對象,就看她是不是守得住,她平時出去多嗎?”陸勁問道。
“這一點她做得特別好,她很少出門,也從不叫朋友到家來,所以我那時候跟鄰居說她偷東西,大家都不信呢。都說她這個好,那個好的。”
“那……在您父親原先住的地方,有沒有跟她比較要好的朋友,或者是鄰居?”陸勁想了想才問。
老太太停下手裡的活。
“這得讓我想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要說跟她比較要好的,大概也就屬隔壁家的阿婆了。這阿婆有腦梗的毛病,有天半夜突然手腳發麻昏了過去,她孫子知道容麗是護士,就來敲門找容麗幫忙,從那以後,阿婆就對容麗印象特別好,老說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做了好吃的還總是讓她孫子送過來。”
“這個阿婆有個孫子?”岳程聽到了這句,他回頭跟陸勁交換了一下眼色,問道,“他姓什麼,當時幾歲?”
“他啊,比容麗小几歲,那時還是個中學生,我不喜歡這男孩,傲得很,走進走出,從來不理人的。他叫什麼名字我忘記了,只記得他好像姓李。”老太太又歪著頭想了一想,最後確定道,“對,他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