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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病我知道!”二媽瞪圓眼睛嚷道,“我二舅母就是這樣的!她老說她頭疼幹不了活,後來家裡找了個大仙來一看,原來有隻雞停在她腦袋上。你應該也找個大仙給他看看!”
姑婆笑起來。
“我哥哥不信這些。他小時候受的是西洋教育,我爹還專門請了個洋人教他。”
“那他會說洋文?”梅琳道。
姑婆點點頭。“他留過洋,小時候教他的洋老師是西班牙人。後來,這個老師把他帶到英國去了三年。所以他會說西班牙語和英語。”
梅琳露出崇拜的神情。
“原來叔公這麼有本事!我真想見見他!爸,叫他來吃飯吧——”
梅琳哀求父親。
“等會兒你就能見著他了!見了叔公別忘了叫人!”
“當然。”
這時,父親注意到了坐在那裡一聲不吭的章焱,“令堂大人的身體最近好些了嗎?”他問道。
“好些了。上次您介紹的西醫去給她看過後,吃了點藥片,現在好多了。已經不咳嗽了,吃飯也比過去多了。”章焱中規中矩地回答。
父親欣慰地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
客廳外面傳來一陣喧譁,聽起來像大姑在跟誰大聲說話,父親皺皺眉。
“阿泰,你出去看看。”
今天,他看見父親有些心虛。父親回家後直接去了書房,不知道有沒有發現那些煙土已經不翼而飛了。
他走出飯廳來到走廊上。發現大姑正在大門口跟一個陌生男子說話。
“我告訴你,我們家正在請客吃飯,你要是搗亂,我就報巡捕房了!”大姑威脅道。
對方並不買帳:“這位太太,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就是巡捕房的。我來是有公幹,你能不能把你家管事的人找來?”這個男人說話四平八穩的,不過誰都聽得出吃驚。
來,他完全沒把兇悍的大姑放在眼裡。
“管事的,我就是管事的!你有什麼事?”大姑怒道。
阿泰走了過去。
“出什麼事了?”他問道。
“阿泰,你來得正好。他……”
大姑的話還沒說完,那名男子便遞了張證件到他面前。
“唐震雲。”他念道,“你是南京玄武湖巡捕房的?”這個身份不免讓他有些“南京,你是從南京來的?”大姑重新打量起他來。
“對,南京。”
“你有什麼事?”大姑對他的敵意已經轉換成了好奇。
南京警察顯然是不想跟大姑這種中年婦人羅嗦。他的目光跳過她,直接落到阿泰臉上。
“你們家在南京是不是有個親戚叫夏漠?”
他記得至今未露面的叔公好像就叫這個名字。但他沒有直接回答。
“你等一下。”他道。
他返回飯廳。
“什麼事?”父親問他。
“有個南京來的警察找叔公。”
姑婆一怔,當她發現席間的人都在看她時,她放下筷子站了起來,“不知道是什麼事,我去看看吧。”她故作輕鬆地說。
父親也站起了身。“我跟你一起去。”
他們離開飯廳後沒多久,大姑就嘴裡嘟嘟囔囔地走了進來。
“……又不知道有什麼事,還得把我支開!”
想必是父親叫她回飯廳的。
阿泰心裡放不下,便找了個藉口來到走廊上。
走廊上已經沒人了。他聽見客廳里有說話聲,便悄悄走了過去。果然,父親、姑婆和那個警察都在那裡,他佯裝不經意地站在了帘子旁邊。
“……那天半夜,有人看見賭坊老闆被一輛獨輪車推來,丟在賭坊的門口。而我們查了一下,那幾條街,只有你家才有獨輪車……”
警察說話聲音不大,但他還是聽得很清楚。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姑婆一臉困惑,“那輛獨輪車,我父親扔在後院已經有好幾年了,誰都能用它。”
警察盯著她的臉,“他死了。”
“他死了?”父親也被嚇了一跳。
警察沒回答父親,只是看著姑婆。
“夏漠呢?”他忽然問道。
“出去了。你找他幹什麼?”姑婆的口吻非常不客氣。
“死者跟你弟弟的事有牽連,而且夏漠是醫生,他懂得怎麼下毒……”
姑婆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是醫生就會下毒了?你真是信口雌黃!”
警察避開了她的目光。
“我要把夏漠帶回南京。”
“你憑什麼帶走他?”
父親走到警察的跟前,“長官,你這麼大老遠地跑到上海來找他,還想把他帶回去,是不是有什麼確實的證據?”
報紙。
警察被問住了。
“他們家是那帶附近唯一有獨輪車的……”
“這個你說過了。”父親道。
“賭坊老闆死後不到三天,夏漠兄妹就匆匆忙忙棄家而走。”
“也許只是巧合。”
“我們找到一個目擊者,他說他看見兇手跳進夏家的後院。”
“那是個破院子,誰都能跳進去。”姑婆道。
父親忽然朝前方望去。
一個男人從客廳外走了進來。這就是他們所說的夏漠嗎?這個男人中等個子,眉目清秀,臉色微微有些泛白。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褐色舊西裝,手裡拿著一份“啊!真沒想到你會來!”夏漠看到唐震雲後的第一反應跟姑婆正好相反,他就像是遇到了老朋友。
“他認為你毒死了賭坊老闆。”他妹妹對他說。
夏漠揚了揚眉毛。
“你弄錯了吧。”他笑。
“上周三晚上十點到凌晨三點,你在哪裡?”
“睡覺。”
“唐警官,這種時間多數人都在睡覺。”姑婆在一旁補充,“我跟你說過了,獨輪車在後院,那裡的牆又壞了,誰都能溜進來偷偷把它推出去。”
警察好像沒把兩兄妹的說辭當一回事。
“總之,你得跟我回去,你是嫌疑人。”警察對夏漠說。
夏漠笑起來。“我也想回去,但她不讓。”他指指他妹妹,他的神情不太像三十歲的男人,倒像個十三歲的男孩。
“這由不得她。”
“可是今天已經很晚了。”父親走到警察面前,“而且,你大老遠地從南京來上海抓人,怎麼也得跟這裡的巡捕房打個招呼吧?”
這句話把警察震住了。
“我今天來得太急,還沒有知會他們。”
“你現在去找他們,他們恐怕也沒功夫理你。現在都已經過了晚上七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