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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當年第一次在朋友家裡看見她時,她才十六歲,她不像別的女孩那樣羞澀,即使他挑逗她,她也只是淡淡地笑,她沒有臉紅,也不驚慌,更為重要的是,她從沒仰視過他,跟她在一起,他覺得他們兩個是平等的。她讓他感受到一種別的女人從未給過他的感覺,那是一種美好的久遠的,用金錢無法買到的感覺,那就是“戀愛”的感覺。
他離開妻子的房間後,又想起了張慧真。忽然之間,他明白當初自己為什麼會被這小女人吸引了。雖然他獵艷無數,但過去他從未意識到,也許他只是在這些女人的身上尋找他妻子的影子,那個總在他身邊,卻讓他覺得無比遙遠的女人。
他想,如果她允許他進入她的生命,讓他幹什麼他都願意。何況只是犧牲一個小小的唐震雲?
如果唐震雲已經把這棟房子的所有房間都查過了,那是不是意味著那包煙土已經被運出夏宅了?夏英奇獨自在房裡思考這個問題。之前的那杯茶好像很提神,原本下午她總得小睡一會兒,可今天,她卻絲毫都沒有睡意。
聽說離主樓不遠的地方有一堵牆倒了一部分,她打算去看一下。
等她信步走到那裡時,忽然聽到客廳門口一陣喧譁。她回頭一看,居然是兩個男人架著唐震雲在往外走。
“這一定是誤會!這一定是誤會!”唐震雲大聲道。
“是不是誤會,等回去再說。大家都是混這口飯吃的,我們也不會為難你的。”
那兩個男人中的一個四平八穩地說。
“現在看起來,當時的情況,你的確有嫌疑。”另一個說。
她走過去想看個究竟。夏秋宜就站在客廳門口。
“對不起了,小唐。有些事我的確想不明白,我覺得你還是先洗脫自己的嫌疑再說。”夏秋宜彬彬有禮地說。
那兩個男人已經帶著唐震雲走出了幾十米,聽見夏秋宜的話,唐震雲迴轉身朝他笑,好像在說,“得了吧,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這時,他忽然看見了站在大樹下的夏英奇,一抹羞愧在他臉上閃過。他隨即轉身朝前走去。
也許是之前哥哥的話起了作用。今天,她竟然忍不住打量起他來。事實上,她好像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他。過去是因為害羞,不好意思正視他,後來因為弟弟的事,她太過憤怒,雖然看著他,心裡卻完全沒有他,而現在,她已經不想再看他了,對她來說,他只是敵人,唐家的人,僅此而已。
她看著他,禁不住想起了幾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次純粹是偶然,她和他在街上碰到,結果沒說兩句話,他就突然朝她身後跑去,等她反應過來後,才發現原來他是在追捕犯人。那個犯人的模樣,她現在想來仍會汗毛直豎。那人高出他大半個頭,身材魁梧得就像一堵牆,滿臉胡楂,眼睛大得像銅鈴一般,他們兩人當時就在街上廝打起來。她一開始還為他捏把汗,想著要不要上去幫忙,偷襲那頭蠻牛,可沒想到,他只用了幾分鐘就把那人制伏了。她還記得,他當時一邊搜索犯人的口袋,一邊還跟她說話。
“他是開肉鋪的,殺了他弟弟一家後就一直逃在外面,想不到今天讓我遇上了……”他笑著從犯人的口袋裡拿出一把彎刀來,“想不到,你還留著它呢!”他用那把刀拍了一下犯人的臉,犯人發出一聲野獸般撕心裂肺的吼叫:“我操你媽——臭警察——”
她嚇得禁不住後退一步。
“別怕!他的腿折了,傷不了人了。”他道。
這時,她發現他的臉上有一塊淤青,嘴角還在流血。她連忙掏出手絹遞給了他。他卻搖搖頭,“別把你的手絹弄髒了。”接著,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那時,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雖然不算英俊,但跟那些油頭粉面的男子不同,他自有一股軍人特有的粗獷的男子氣。那天他走的時候,她發現他穿著長筒皮靴。那時她想,皮靴可是比布鞋硬多了,只要稍微用得力,也許就能一下子踢斷對方的骨頭。後來幾天,那雙皮靴多次出現在她的夢裡。她意識到,她可能已經喜歡上了那個穿皮靴的男人。
從小到大,她一直盼望能找一個有能力保護她的男人,因為哥哥太軟弱,弟弟太小,父親又年邁。在三個不中用的男人身邊生活,她常常覺得力不從心。但之前,她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直到唐震雲出現,她才發現,她只不過是想找個會打架的男人。如果沒有這件事,她想她恐怕不會那麼快就答應這門親事。
當年,她也曾迷戀過他,也曾經為他織過圍巾,但現在,無論他有多好,他都是她的敵人。有時候,當她想起過去的事,她就會忘記他姓唐,所以她得不斷提醒自己,他是她的敵人,是她哥哥的敵人。
然而,當她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還是忍不住會心痛,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他們沒有多少機會深談,他又有一大家子親戚,她有時候還是覺得他生活得比她更艱難更孤獨,雖然他是男人,她還是感覺,他們倆之間,是她拋棄了他。
周希雲滿臉驚慌地從客廳里奔了出來。
“唐警官!唐警官!”她喊著他,一路追了出去。但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這是怎麼回事?舅舅!這是怎麼回事?”她回身問夏秋宜。
夏秋宜沒有回答她。
是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兩個人顯然是巡捕房的人,因為不遠處的門口停著巡捕房的車。聽夏秋宜的意思,他在懷疑唐震雲。
他在懷疑唐震雲?
那天晚上唐震曾經一個人去過墓地,他回來後說,在那裡發現了屍體。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這的確是個疑點。
不過夏秋宜應該不會真的懷疑是唐震雲殺了周子安吧?他一定是在保護某個人。保護誰呢?毫無疑問,梅琳、夏太太、阿泰,這三個人中,阿泰最像是那個會偷煙土的人。
假設就是阿泰偷了煙土。除非他已經將它帶離這棟住宅,否則,如果東西還在這裡,他就很難再把它帶出門。因為案發第二天早上大門就被封,誰也不許進出了,並且早上就開始了搜查。
假設東西還在他手裡,他會放在哪兒呢?
他是早上犯的案,而他昨天回來的時候,兩手是空的。如果他放在車庫,那必然得乘今早唐震雲搜查車庫之前把東西移走。
唐震雲怎麼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被當成嫌犯接受審問。這當然是夏秋宜的天了。
計策,這也更加堅定了他對阿泰的懷疑。試想,夏秋宜還會為誰這麼大費周章地誣陷一個警察?不用問,等他回去的時候,很多證據都已經消失了。
其實,他對這件案子是否能真相大白,並不十分在意,因為這畢竟不是他的轄區,他跟死者也不認識,真的是無頭案也不管他的事。但在夏英奇面前,他像個卑微的罪犯那樣被人帶走,讓他覺得無地自容。
她現在應該很高興吧,她如此討厭他,鄙視他,搞不好,她早就等著這一她站得有些遠,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他仿佛還是看到了她眼睛裡幸災樂禍的神情。他被深深地刺痛了。因為憤怒,他的一邊腦袋劇烈地疼痛起來,耳邊嗡嗡響,以至於他根本沒聽見有人在向他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