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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阿泰在書房裡站定,忽然意識到自己忘記戴手套了,連忙從口袋裡翻出那副花哨的繡花手套,這也是他在走街小販那裡買的。他同時購買的還有一支廉價口紅、一條繡著荷花的手絹和一個米袋。這些都是為這次行動而預備的。他很清楚,一旦父親發現煙土被盜,必然會報巡捕房,而他見識過那些臭警察是怎麼辦案的,他們會像狗一樣蹲在地上東嗅西嗅,無論是鞋印、手印、血跡,還是掉在地上的任何小東西都會成為他們的破案線索。沒人知道廉價口紅或繡花手絹會把他們指向哪裡,不過至少不該讓他們想起他。他是夏家的大少爺,就算找女人,也不會買這種便宜貨送給對方。當然,警察肯定也不會想到,他這位大少爺會這麼缺錢。

    阿泰收起心神,快步走到柜子前,把鑰匙插進了鎖孔。在轉動鑰匙的一瞬間,他的心跳得飛快,他擔心鎖被換了,又擔心柜子里的煙土已經被父親移走。不過,看起來他的運氣還不錯。那些好東西仍然像一個月前那樣,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

    阿泰抓起一包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是這個味道。雖然他不抽鴉片,不過,他的祖母過去是個大煙槍,他熟悉這股味道。

    那年,年幼的阿泰走進祖母煙霧繚繞的臥房,發現她正閉著雙眼,無限享受地抽著煙,便開口問道:“奶奶,這是什麼好東西,讓我也試試?”說著就伸手去抓煙槍,祖母卻忽然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滾!”她朝他怒喝,還抄起身邊的小笤帚要打他,她從未對他這麼凶過,“抽了大煙你就完了!滾!”奶奶大聲道。說完這句,她又軟綿綿地倒在了繡榻上:“……快出去……”  

    她的聲音就像隔壁街上的胡琴聲,遙遠而哀傷,他至今都能聽見那最後三個字的餘音。

    從那以後,阿泰再也沒敢碰過煙土。但後來他知道,吸菸土這玩意兒的大有人在,而且極好賺錢。這批煙土是父親的老朋友從外地輾轉帶來的禮物。家裡沒人有這嗜好,他知道它們最終無非是成為人情往來的禮品。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為強。

    他拿出米袋。這種最普通的米袋也最為結實,裝煙土正好。十包煙土把袋子塞得滿滿的。他紮好米袋正想走,忽然聽見走廊里響起腳步聲。而且,讓他膽顫心驚的是,這腳步聲似乎是朝著書房而來的。是傭人嗎?

    他屏住呼吸,悄悄走到門口,鎖上了書房的保險,這樣至少對方沒法闖進來。

    書房裡沒有他的藏身之處,現在,無論是誰闖進來,他都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來者是女傭的可能性居多,她們的共同特點就是大驚小怪和嘴快,即便她收了你的錢,也難保不會說出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阿泰的心狂跳不止,他知道他應該保持鎮定,但這是第一次當賊,他無法抑制緊張和慌亂,有那麼一瞬間,阿泰想不顧一切地跳出窗外,但他明白,如果這麼做,不僅不能把他害怕的事甩在腦後,反而更可能惹禍上身。  

    女傭會尖叫,沒過多久,園丁和男僕就會拿著掃把和榔頭沖向書房外面的樹叢,而一旦被傭人們撞見他手裡鼓鼓囊囊的米袋,他將百口莫辯。他們一看就知道他在偷東西。

    阿泰決定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看對方的反應。

    那人的腳步聲到門口停了。等待了漫長的幾秒鐘,門縫下面塞進來一封信。

    忽然之間,阿泰想開門看看外面是誰。但他的手伸向門把手,又縮了回來。

    等到那個人匆匆離開,再也聽不見腳步聲,阿泰才彎下身,將地上的信撿起來。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封勒索信。

    “夏秋宜,周子安在我手上,11月8日速交10萬到指定地點,逾時撕票勿怪!”

    還有這種事?送信給老爹的人是誰?

    肯定是家裡人,這毫無疑問。他真後悔沒打開門看看。

    他刻意安靜了幾分鐘,回憶一下剛剛那人的腳步聲。但可惜,他根本聽不出來是誰。

    阿泰決定按原計劃進行。先把正事幹完再說。他把那封勒索信丟在了桌上——真想看看老爹收到這封信時會是什麼表情。  

    他打開窗戶將米袋丟了出去。

    園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阿泰沿著牆角原路返回。因為是白天,主樓里常有傭人走動,他知道就算再小心謹慎,也難免會被人看見,因此特意事先準備了一條黑色的大斗篷。他之前做過實驗,只要披著斗篷來去,不管他從哪個角度看到他,都無法辨別他是男是女,如果動作快一些的話,他們肯定連他身高也很難判斷,更別說不少蠢人還會把一晃而過的“黑衣人”當成“鬼影”。正好園子的一角有個家族墓園,如果說真的有“鬼”造訪,似乎也說得通。

    阿泰批上斗篷,用黑布蒙上臉,隨後鑽出樹叢奔向頹牆。在跳過一處樹叢時,他隱約聽見二樓有開窗的聲音,不覺心頭一緊。是誰?是剛剛送勒索信的人嗎?

    阿泰真想回頭去看看,但此時腳已經跨到了頹牆邊。而且草坪上似乎有人正朝他這方向移近。阿泰知道他必須得走了。逃命的時候如果分心的話會死得很慘。

    他翻牆而過。

    他的車就停在牆外。

    上車的時候,他確定四周一個人也沒有。

    “姑姑,昨天因為大姐在搬家忙得七葷八素的,所以怠慢你了,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夏秋宜說道。  

    被一個可以做自己父親年齡的男人恭恭敬敬地稱為姑姑,夏英奇覺得很是彆扭。

    本來,前一天在夏宅門口受到夏春榮的奚落之後,她就斷了去夏家暫住的念頭。

    “南京?誰叫你們來的?要飯也不挑挑日子。沒看見我正忙著嗎?走開走開!別擋道,如果弄壞了東西你們賠得起嗎?你知道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嗎?你們這些鄉下人,恐怕連看都沒看到過!”昨天在夏宅門口,夏春榮高亢的聲音直到現在還刺激著她的耳膜。

    當時正是中午時分,夏英奇和哥哥夏漠趕了一上午的火車,早飯還沒吃,頭也昏沉沉的,聽了這番話更是腦袋發懵。她是收到侄子夏秋宜的回信後,才下決心來上海的。夏秋宜在信里寫得很真誠,所以她原本以為自己的到來會受到熱情的接待,可沒想到,迎接她的竟是鄙視和叫罵。她看著夏春榮指揮那些工人一個一個往外搬箱子,真想回敬過去:“幾個破木箱而已!如果真是有錢人,就該用紫檀木箱子或者楠木箱子!”

    “姑姑,大姐那天真的很忙,人一忙,什麼話都說得出來。我不騙你,她昨天晚上忙到夜裡九點多才回來。”夏秋宜道。

    “什么九點多,是十一點多。你們知道搬個家有多少事要做嗎?”夏春榮是個姿色平平已有發福的中年女人,她比夏秋宜年長,卻並不似弟弟處世穩重。  

    “你自己不要我們幫忙的。”夏太太微微皺眉道。

    “那當然,萬一你們弄壞我挑的家具怎麼辦?”

    夏太太笑,“那你就一個人去忙吧。明天是不是又要去乾娘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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