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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姑手裡拿著垃圾,夏英奇站起替她開了門,芳姑忙恭敬地道謝,後者朝她笑了笑。等王醫生出門之後,芳姑小聲道:“姑小姐,您別擔心,王醫生醫術很高明,他要是說不要緊,那應該就沒什麼問題。”
“嗯。”夏英奇朝她點了點頭。
芳姑離開後,她才走到她哥哥的床前,輕聲叫道:“哥,他來了。”
夏漠勉強睜開了眼睛。
“你找我?”唐震雲問道。
“聽說在那裡找到了屍體?”
“是的。”
“是誰?”
“是這個家的人,周子安,這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
“是他?”夏漠頗為意外。“怎麼了?”
“今天早上,他太太收到過一封恐嚇信……”
“我知道。”唐震雲道,之前夏秋宜已經把那兩封恐嚇信都交給了他,“看起來,他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有兩撥人要綁架他。有兩封恐嚇信。”
“兩封?”夏英奇插了一句。看她的眼神,他就知道,她很想看看那兩封恐嚇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口袋裡掏出那兩封信遞給了她。
她快速把兩封信看了一遍,他原本以為她會說些什麼,但她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把信立刻還給了他。
“你有什麼話快說吧,醫生讓你早點休息。”她催促她哥哥。
“周子安是怎麼死的?”夏漠問他。
“現在還不清楚。他的手裡拿著一把槍。”
“他們說是自殺。”夏英奇道。
“自殺?是哪個笨蛋想出來的?”夏漠聲音雖輕,語氣卻很尖刻,“要自殺的人怎麼會朝我們射擊?他有這閒工夫嗎?如果自殺受到干擾,他應該朝我們大喊大叫,讓我們滾開,別打擾他,可對方直接朝我們開了槍,周子安是死在墓地的嗎?”
“對,他是。”
“在我們到達墓地之前,就聽見槍聲。如果他是自殺的話,如果那是他在朝自己開槍,那應該不至於會打偏吧,既然他已經打中了自己,又怎麼可能再朝我們開槍?所以說,當時肯定有另一個人在那裡。”
他不得不承認夏漠的分析很有道理。
“而且,我們還聽到有人離開的聲音……”夏漠接著說。
“我們的聽覺不能作數,我們不知道那聲音是有人逃走,還是鳥或者野貓走過。再說,我現在還不知道那把槍里原本有幾發子彈……”
他習慣性地提出異議。
“那把槍在哪裡?”夏漠又問。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那倒是。”夏漠又閉上了眼睛,“你知道我找你是什麼事?”“我正等著你說呢。”
“在我說話之前,能不能告訴我,你打算怎麼確認周子安是不是自殺?”
唐震雲覺得沒必要回答這個問題。事實是夏秋宜答應在兩天之內找一個“內行”來驗屍。雖然他覺得時間相隔太長了,但他也想不出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
他現在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這次的事件跟夏漠無關。
他之所以答應為夏秋宜保密,是因為他擔心上海的巡捕房一旦接手,夏漠便會落在對方手裡,到時候很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夏家有錢有勢,如果兇手來自夏宅,夏秋宜很可能為了保護“家人”犧牲夏漠。畢竟夏漠對他來說只是個從南京來投奔他的無足輕重的窮親戚,真可以用“死不足惜”四個字來形容。而且,夏漠顯然也不清白,不是他這個南京的警察追到上海了嗎?所以,唐震雲答應夏秋宜的要求,其實也等於是在保護夏漠。不過這麼複雜的道理,夏家兄妹恐怕是想不明白的。
“到目前為止,你一直在提問。我希望你有什麼話就儘快說。”他催促道。
“好吧,我開門見山。我想驗屍。”
“你驗屍?”這也太異想天開了。
“沒錯。我學過這個。”
他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沒想到夏漠會提這種要求。
“你是不是覺得這事跟我有關?”夏漠笑嘻嘻地看著他。
如果他說是,他預感夏漠馬上會嘲笑他的“愚蠢”。
“首先,我得聲明,我跟周子安的死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要是把這事跟我聯繫在一起,那就是在浪費時間,”夏漠道,“其次,我算半個驗屍官。多年前,我有個老師是西班牙人,我父親以為他是醫生,但其實他是個驗屍官。他教過我很多這方面的知識。我在英國留學的時候,也幫著驗過屍。我能幫你確定他是自殺還是他殺。”
夏漠居然想驗屍。
“讓我考慮一下。”他只能這麼回答。
夏漠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好吧。”
他看到了床對面的長沙發。那應該是他今天晚上的臥榻,傭人早就替他鋪好了床。
這時他想起了一件事。
“我去去就來。”他開門出去。
就在關門的一剎那,唐震雲聽見夏英奇在跟他哥哥說話,“你跟唐家的人說麼多幹什麼呀……”
“唐家的人”。自從她弟弟死後,她就這麼稱呼他。
“我弟弟是被人推下去的,他不會游泳,他不會自己去河邊玩。而且從家到那條河有五里路,他不可能自己走過去,是有人把他帶走的。”那時候她振振有辭,他也承認她說的有道理,但是當警察的總不能光憑她的臆測就抓人吧,再說她指控的還是他大伯唐仁義。大伯是他的恩人,他從小到大的學費都是大伯出的。可是為了她,他背著忘恩負義的罵名,像模像樣地立了案,並展開了正式的調查,但最終他找不出確實證據證明是大伯派人綁架了她弟弟並把他扔進了河。反而有人告訴他,曾經看見她弟弟一個人在河邊走。
他一直希望她能冷靜下來,理智地看待弟弟的死,然而,她卻堅持己見。
“那些證詞都是假的!你大伯買通了所有的證人!是你大伯殺了我弟弟,就是你大伯!沒有別人!就是他!”她大聲沖他喊,說這些話時,她的眼裡滿是淚水,整個身子卻好像在噴火,他仍然記得她當時穿了件藏青色短褂,臉上不施粉黛,但即便如此,她仍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她有沒有想過,也許她弟弟就是溺死的,只因為唐家之前收了那兩家當鋪,所以她才會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可是無論他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他從北京回來後,她整整跟他鬧了一個月,最後終於消停了,他以為她想明白了,但是等來的卻是她的斷交信。
“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她退回了他之前送給她的一切物件。
走廊里一個人也沒有。阿泰開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的第一印象是,沒有人偷偷進來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跟他離開時沒有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