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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你把槍還給我。”她在催他。

    他將那把槍放到了她手心裡。

    “我哥曾給我弟弟驗過屍。”她忽然道,語調很平靜,“他的腳踝有一處被劃傷的痕跡!我哥說那是粗繩子造成的。”

    “英奇,你能不能聽我……”

    她顯然沒興趣聽他說任何話,他只開了個頭,她就轉身回房,關上了門。

    他就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她不僅恨他,還鄙視他。在她眼裡,他只是一條咬傷過她的瘋狗。

    5.驗屍結果

    芳姑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薑茶。上海雨水太多,最近她的風濕病又犯了,中醫讓她多喝點姜棗茶祛寒濕。她不喜歡生薑的辛辣味,但放了紅糖和棗子之後,味道就變得複雜而有韻味得多了。在富貴人家當管家的好處就是,你不用自己掏錢去買吃的,只要主人滿意你的工作,你可以在這裡白吃所有的東西。

    二十五年前,她來這裡幹活時才十八歲。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發生的事。家裡的老媽子為了邀功,故意欺負她,她心裡既委屈又憤恨,一個人躲在樓梯下面哭。這時,有個男人走過來,往她手裡塞了兩個熱騰騰的雞蛋。那時候正是冬天,他對她說,把熟雞蛋滾在傷口上,好得快。  

    那是大小姐夏春榮的未婚夫周子安。他比大小姐小4歲,在她眼裡,他跟大小姐一點都不般配。他英俊瀟灑,能說會道。可大小姐呢,除了有錢,連半個優點都沒有。想到他今後漫長的一生要陪伴在這樣的女人身邊,她為他暗暗叫屈。

    那天半夜,他把她引到馬廄里,兩人在那裡一直待到天亮。在那之後的一個星期,她幾乎夜夜都溜去馬廄。現在回想,那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

    那時候,她就知道她是不可能嫁給他的。就算是當妾也不可能,以大小姐當時的脾氣,如果事情敗露,她恐怕連命都保不住。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氣吞聲。

    “這是今天的報紙。”她把報紙遞給太太。

    “上面有什麼消息嗎?”

    “我沒看。”

    太太接過報紙的時候,嚴厲地看了她一眼。

    “你哭過了?”太太道。

    也許她是哭過了。畢竟,他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男人。雖然她也恨過他,怨過他,但想到他現在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墓地旁邊那間小屋裡,她還是忍不住心酸。  

    他曾經是那麼有活力的人,她還記得在黑漆漆的馬廄里,他輕輕咬著她的耳朵,一句接一句地說著那些讓她臉紅的情話,這一生,不曾有第二個男人跟她說過同樣的話。在跟他好之前,她甚至從未在鏡子裡好好看過自己。其實,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女人。

    “別讓他老婆看見!”太太低聲斥道。

    “我剛剛只是……”

    她想找個理由搪塞,但看見太太冷冰冰的眼神,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對於他們的事,從頭到尾,太太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但我還是忍不住,他真可憐,一輩子都在受那女人的氣,現在還死得那麼慘……”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得了吧。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太太白了她一眼,“你還記得你懷孕時他是怎麼說的嗎?他說,跟他沒關係。什麼男人!一點擔當都沒有!”

    她嘆了口氣。當年如果不是太太替她隱瞞,悄悄把她送到鄉下去,她真不知該拿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  

    “如果真的一輩子不管倒也罷了,後來聽說老婆不能生,又來找你,把孩子要了回去……”

    太太道。

    “他說這樣對孩子好……”

    “他只不過想要自己的骨肉罷了!”太太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你還為他哭!我覺得你該買串鞭炮放才對!當年他帶給你的晦氣還不夠嗎?他就是個自私透頂的臭男人!”

    她抹去眼角的淚。

    “我已經不恨他了……”

    她低聲道,“我現在只想知道這事是誰幹的,是誰那麼狠心……”

    她說不下去了,眼淚又瀰漫了她的眼。她又想起昨天收到的那張字條。她看了看牆上的鐘,約好的時間是早上十點,新新戲院離這裡也有幾站路,差不多九點,她就該出發了。到底是誰呢?會不會是向她要錢?可她哪來的錢啊。

    “別發呆了!”太太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我得跟你說一件事。”  

    她仿佛從夢中驚醒,忙問:“什麼事?”

    “我的槍不見了。”太太輕聲道。

    她一驚,“槍!”

    “你平時負責打掃我的房間,只有你才能隨便進我的房間,它就在我的抽屜里。”太太壓低嗓門道。

    “太太,你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在抽屜里?”她幾乎叫起來。

    “噓!”太太朝她瞪眼。

    “我從來沒見過你說的那把槍。”她也把聲音降低了。

    “你沒翻過我的抽屜?”

    “你說什麼哪?這麼多年?你還不了解我的為人?”這回輪到她瞪太太了。

    太太盯了她一會兒,才慢慢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這就奇怪了。”

    “您上次看到它是在什麼時候?”

    “一個月前,那天下午去靶場回來,我把它拿出來放在窗台上曬一曬。”  

    “曬一曬?”

    “那是我出嫁時,父親給我的,一直沒用過。我拿出來,是因為發現上面有幾個白點,也不知道是不是發霉。”太太泰然自若地看起了報紙。

    “你放在哪裡曬?”

    “我房間的窗台上。那天除了你,沒有其他人進過我的房間。”

    “我下午四點半去收被子的時候,什麼都沒看見。”她想了想道,“太太,你的房間雖然門關著,但沒鎖門,誰都能隨便進去。再說,誰都知道,你下午總是不在自己的房間,在小客廳看書。還有那天章家人來談親事。”

    經她提醒,太太終於想起來了。

    “那天好像是章家人來的日子。你的記性真不錯……”

    太太琢磨起來,“這麼說,有人在你去收被子之前,就把那把槍拿走了。”

    “這事也沒準……”  

    她不敢亂猜。

    “那天家裡都有誰?”

    “好像大家都在,我不記得了……”。

    “會是誰呢?”太太輕聲自言自語。

    “太太,還是把這事告訴警察吧。”她道。

    太太迅速瞄了她一眼,“隨便你吧。”太太問她。

    “可這件事得你去跟警察說。”

    “對他的事你比他老婆還上心。”太太裝模作樣地翻動著報紙,“我記得那時候,他住回來再看見你的時候,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你真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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