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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沒有。”她抽噎著說。
“對,我沒有。”
“那麼,要我表揚你嗎?”
“表揚我吧,我是個有道德的殺人犯。”他勉強笑了笑。
“啪——”她抽了他一個清脆的耳光。
這三年來,她曾經打過他無數記耳光,但每次打完,他不會感到羞辱,只會感到興奮。他一下子就把她摟緊了,狂亂地親吻她的臉和頭髮。他覺得她的頭髮真軟,上星期他給她染了頭髮,把原先的黑髮染成了褐色,他覺得那顏色可以讓她的皮膚顯得更白。結果怎麼樣?她的皮膚真的變白了。他覺得經過他的手,她越變越漂亮了。真漂亮。
她任由他亂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她的神情讓他平靜了下來
“元元,我想要你,很想。”他說。
“你說過了。”她疲倦地說。
“但是我不能。”
她輕蔑地別過頭去,笑了笑,沒說話。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好像又看見第一個女友死去時的臉,美麗的,處於亢奮狀態的臉後來變成了慘白的骷髏,他以前從未令她真正滿意過,唯有那一次,她不斷讚美他,嘴角還失控地流出了口水,其實他也很興奮,興奮得無以復加,現在想到那場面他還覺得渾身熱血沸騰,連指甲都在燃燒,但是那時候他就想,這會不會變成一種習慣呢?他不知道。從那以後,他再未嘗試過。
他把自己從往日的夢魘里拉回來,決定把內心的恐懼說出來。
“元元,我說的我不能,指的不是生理上的缺陷。”他把她的臉轉向自己,“我是個男人,這一點你是知道的。在你心目中,也許我還是頭禽獸。但是,禽獸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分配不均而已。除了同情心,其他感情他一樣都不缺,也許,還比別人更豐富。”他看見她眼中充滿了困惑和疲倦,接著說,“我是有感情的,元元,我想要你,是真的,很想很想。但是我不敢,這不是因為我不能,而是因為我怕……我怕我會在那個最高點的時候錯手殺了你,有時候我無法控制自己,我沒把握。元元,我沒把握……”他很想直接告訴她,元元,想跟你發生關係的未必愛你,最愛你的那個人,也許連吻都沒跟你接過,但是他會給你染頭髮,給你洗衣服,在你生病的時候整夜守著你……我是愛你的,元元,他真想把這句話直接說出來,但他不敢,因為這聽上去實在太可笑,就算她不笑,他也會笑話自己,這實在不應該是一個殺人犯對他的獵物應該說的話,而且他沒資格。他看見自己在她的瞳孔里越變越小,越來越模糊,他這才發現淚水再次充滿了她的眼眶。
“我希望快點被槍斃!”她咬牙切齒地罵道。
“我也希望。”
他注視著她,眼淚忽然無法控制地奪眶而出,接著他覺得整個人像拆了零件的木偶那樣,一下子全散了,他伏在她身上失聲痛哭,這是好久以來他第一次大哭,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在她面前哭就像小溪流進大海一樣自然而然,理所當然。他感覺她的手猶豫了好久最後放在了他的頭髮上。
“我也怕,”她輕輕撫摸他的頭髮說,“我怕我再也回不去了……”
“你有什麼要對她說的嗎?”簡東平問她。
陸勁感激地看著他,想了想後,說:“沒什麼了,該說都已經說過了。”
“那個,是你特地要的,你好像沒用過。”簡東平用下巴指了指陸勁面前的紙和筆。
他低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白紙說:
“本來想給她寫點什麼,畫點什麼的,現在覺得還是算了。”
“為什麼?”
“我覺得,這樣更好。”他說。
簡東平等了他一會兒,見他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便站起身來。
“那我走了。”他說。
陸勁忽然道:“如果看見她,你會發現她比過去漂亮多了。”
“女大十八變嘛。”簡東平很想看看邱元元現在的模樣,過去的她實在算不上漂亮。
“我給她染了頭髮,那顏色很適合她。”陸勁眼神呆滯地望著桌面。
簡東平感覺好像有隻冰冷的手伸進了他的衣服,先是摸索了一陣,接著猛地擰了一下,他渾身一激靈,回過身來。
“你愛她嗎?”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問。
陸勁翻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你愛空氣嗎?”
“什麼意思?”
“離開她的時候差不多就該是死的時候了。”陸勁往椅背上一靠,微笑地注視著他,過了一會兒,微笑像片雲一樣從他臉上飄走了,他舉起一隻手,舉到高過肩膀的地方停了下來,一直停了好幾秒鐘,才朝他揮了揮,好像在機場告別似的,輕聲說,“再見,替我向她問好。”簡東平望著他,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傷竄入他的體內,他知道這個人不是在他向道別,而是在向另一個人,或者也是在向他自己。
直到很多年後,簡東平仍然記得那天陸勁坐在審訊室里向他揮手道別的情景,如此泰然自若卻又充滿了絕望。
他從沒告訴過別人,雖然他始終無法理解陸勁的行為,也痛恨他的殘暴,但卻又忍不住被他吸引,甚至有點喜歡上了這個自始至終都沒有失去風度的文雅的殺人犯。他欣賞這個人乾淨利落的辦事風格,喜歡聽他細膩動人的表述,愛跟這個人玩智力捉迷藏,甚至還愛看他那瘋瘋癲癲的大笑。毫無疑問,這個外表看上去不算出眾的普通男子一旦披上了變態殺人狂的外衣,就像有毒的巧克力一樣具有致命吸引力。
其實,要不是有雅真那段,他更想給對方一個會心的微笑而不是冷冰冰的譴責。
如果有來生,他希望這個人能有一段平凡且幸福的人生,至少有個好父親。
14.兩周後
“好漂亮的黃紐扣啊!是元元爸爸送給你的?”她拿起他手裡那三顆精雕細刻的小玩意兒讚嘆道。
“那是金紐扣,純金的。”簡東平立刻糾正。
“是金紐扣?怪不得這麼沉。”她掂了掂分量,露出了鄭重的表情。
“他是為了感謝我幫他找回他的寶貝女兒。”他笑眯眯地看著她,將她拿著紐扣的手緊緊一握,說,“送給你了。”
“送給我?”她眼睛一亮。
“我一拿到就想好要送給你了。你好好收著,它們可是獨一無二的。”他望著她,無比得意地說。
她笑著點點頭。
“你放心吧,我會收好的。”她說完把紐扣放進了自己的手提包,趕緊拉上了拉鏈。
“等等,我還有東西給你呢。”簡東平說。
“還有什麼?”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來。
“我們今天發年終獎了,不多,我才拿到一萬,我給你一半吧。”他拉過她的手提包,拉開拉鏈把信封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