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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也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寫的,名字叫《謀殺啟事》。你難道一本她的書都沒看過嗎?”元元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只看專業書,很少看小說。”
“作為一個謀殺犯怎麼能不看偵探小說呢?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應該充充電嗎?”元元似乎很看不慣他的懶惰。
“我要是知道這麼好看,我早就來問你借書了。以前我們不是沒那麼熟嗎?”他笑了出來,騰出一隻手來摟住她的肩,親昵地說,長期的囚禁生活讓她比初來時消瘦了很多,他現在覺得只要雙手搓一搓,她就會變成粉末,所以他的動作總是很輕,輕得像在跳舞。
她扭扭肩膀,好像試圖擺脫他。他每次摟她,她最初總是有些抗拒,但接下去就順從了。
“你沒看過她的小說,那你總該看過她那兩部很出名的電影吧,我說的是《尼羅河上的慘案》和《陽光下的罪惡》,我連錄音剪輯都聽了至少10遍。”她果然順從了,任由他摟著她,說道。
“那兩部電影我看過。”
“覺得怎麼樣?”她馬上問。
“很精彩,但那畢竟是電影。拍電影和寫小說一樣,他們考慮的是情節好不好看,是否吸引人,但現實中的謀殺考慮的是該怎麼順利逃脫,不被人發現,所以元元,現實中的謀殺其實並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從某個角度看,它還相當乏味。那種刺激解脫的感覺只能持續幾分鐘,有時候只有幾秒鐘,但接著,你就解決一大堆麻煩事,怎麼逃離現場、怎麼處理屍體,怎麼製造不在場證明等等,所以,在現實生活中,謀殺還是越簡單越好。……”
“你那不叫謀殺,應該叫屠殺。不知道你為什麼愛干那個!”元元沒好氣地說。
他把頭靠在她肩膀上,蹭著她腦後的頭髮,溫柔地說:“因為我不正常,我跟你說過。我不正常。”
她的睫毛顫動著,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換了個話題。
“我從小最喜歡的東西是吃我媽做的醬鴨。你呢?你媽媽給你做過什麼好吃的?”她今天穿著他給她買的紫色毛衣,此刻正靠在床背上,左手銬在床背上,他坐在她身邊,為了讓她的手不至於太累,他在她彎曲的胳膊下面墊了一床被子。
她的問題讓他再度露出微笑。
“我媽做的最好吃的大概臘肉吧,每年春節她都要做好多,她很勤勞,是個好人,可惜命不好,沒嫁對人。”他眼前又出現了母親愁眉不展布滿皺紋的臉,“以後你嫁人可要看看清楚,不能太隨便,這是一輩子的事。”
“那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了,我可能永遠都嫁不了人了。”元元茫然地望著前方,幽幽地說,“我也許會死在這裡。”她忽然用活潑的口吻問他,“求你件事行嗎?”
“什麼事?”
“我死的那天,請你不要給我戴手銬好嗎?我希望在那天,我是自由的。”她仰頭看著他,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可以嗎?兇手叔叔?”
他望著她,忽然感到心如刀絞。他很想告訴她,元元,我真羨慕你,一副手銬就能決定你是否自由。為什麼我不能跟你一樣?為什麼我無論到哪裡都覺得像在坐牢呢?這大概在我一出生就註定了吧,就好像染上了愛滋病,你無論到哪裡都逃不掉,而且誰沾上你都沒好事。我也不想當兇手,但既然已經幹了,而且沒幹徹底,就只能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的,我囚禁了你,時時刻刻銬著她,在我離開的時候堵住你的嘴,把你綁在衛生間的鐵管子旁邊,甚至不讓你單獨上廁所和洗澡,是的,我知道這不好,我不該這樣,但我不得不這麼做,作為一個兇手,我只能這樣。
也許我該把你殺了,這樣更乾脆,但不知為什麼,越是跟你相處,我就越希望你會活得比我長。我害怕你離開我的日子,害怕孤單,害怕那種刺骨的寒冷和掉在井裡連喊救命都沒人聽到的感覺。所以,現在我不僅不會殺了你,我還會殺了那個企圖殺了你的人,那很可能是,另一個我。
“元元,你會比我活得長。”他說。
“你能答應我的要求嗎?”她對剛才的請求念念不忘。
“好吧。”
沒什麼不能答應的。
他忽然很想說說自己的死。
他想對她說,元元,你不是曾經收集過自殺遺言嗎?我其實每天都在說,你知道嗎?你會記住嗎?如果我死了,你也會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完成我的心愿嗎?我的心愿其實很簡單,就是請你保留我給你的禮物,僅此而已。
“元元,既然你談到了你的死,我也談談我的。好嗎?”
“你會被槍斃,別想了!”她冷酷無情地說。
他不理她,自顧自說起來。
“我希望我能在一個好天氣,睡死在一片青草地里,身上是暖暖的陽光,天上有白雲朵朵,遠處有羊群和牛群。”他仿佛看見自己躺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里微笑,他真希望自己能帶著舒心的微笑死去,但那恐怕只是奢望。
“你怎麼啦?”他低下頭,忽然發現她怔怔地看著自己。
她別過頭去,不說話。
“我死了,你該高興了吧,元元,我是你的籠子,你早就想把我打碎了。”他笑笑說。
“我也想高興,但我高興不起來。”元元又把臉轉過來,她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眉頭擰成了一團,咆哮起來,“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神經病!你的確有神經病!”她舉起尚能活動的右手用力打他,雙腿奮力向前蹬,他盡力躲開,但還是中了幾下,好痛,但他並不生氣,他了解她,自從她來了之後,這種突如其來的大發雷霆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經習慣了。他像過去一樣,一句話不說,用結實的胳膊緊緊箍住她的身體,把臉埋在她的黑髮中,默默等待暴風雨過去,過了一會兒,她終於鬧夠了,精疲力竭地倒在他懷裡,痛哭流涕。
“混蛋!你為什麼要鎖著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討厭你!”她用右手無力地捶打著他的胸膛,抽泣了一會兒,又小聲說:
“我希望你不得好死,你在外面的時候,我整天都在詛咒你被車撞死!”她痛苦地揪住了他的衣襟,“但是,但是,你過了時間不來,我又難受得要命,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有時候我很希望你死,希望你快點死,但一想到你死了,我又覺得自己也要死了,你說,這是為什麼?你說……”
他親了親她滿是汗水的前額,等她終於因為疲倦而平靜下來後,他道: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就不說了。就說說我吧。”
“嗯。”她輕輕哼了一聲。
“我想強暴你。”
她不說話。
“這話我上星期就說過了。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很想跟你有點什麼,但好像強暴這詞比較適合我們兩個現在的關係。我想強暴你,狠狠地強暴你,尤其是這幾天,還有上個禮拜,我突然就很想,想得我腦子都快裂了……”他覺得自己的心就像一隻打破的杯子,擋不住的水灑了一地,還攙著玻璃屑,“我是很想的。”他又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