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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江璇悄悄拉拉他的手。
“沒什麼,畢竟朋友一場,”他心裡很難過,不由地嘆了口氣,抬頭看到雅真的媽媽正瞧著他,他連忙說,“伯母,我們都是雅真的朋友,請節哀。”
“嗯,好。”李媽媽點了點頭,沒多說,也沒流淚,這讓簡東平鬆了口氣,他不太善於安慰人,也怕自己會動感情,他總覺得輕易動感情是件很幼稚的事,所以他馬上找了個問題來分散這種情緒。
“伯母,我剛剛上來的時候,發現這裡的三棟樓是連在一起的,請問他們彼此之間相通嗎?”他問道。
“相通的,地下車庫是連在一起的,以前我來看真真的時候,就經常從地下車庫進來。”李媽媽撫摸著女兒的照片,幽幽地說。
“地下車庫的門在另一邊嗎?”
“是啊,地下車庫算是後門,從小區的邊門進來,直接可以進地下車庫,到樓里去。”
“這樣他們前門的門衛不是等於形同虛設?”林浩昆在旁邊說。
“從地下車庫到一樓,要經過一道門,那道門一般是上鎖的,有鑰匙才能進來。但是,那個門經常有人忘了鎖,有些人就是不自覺,你沒辦法的。”李媽媽嘆了口氣。
看來,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這棟樓,還是非常容易的,簡東平決定等會兒自己去走一遍。
“伯母,雅真的素描本在哪裡?”林浩昆在問李媽媽。
“都在那裡,你們去看吧。”李媽媽有氣無力地指了指書桌,簡東平看見那裡堆了七、八本素描本,連忙走上去翻了起來。
“伯母,都在這裡了嗎?”簡東平問。
“應該是吧,雅真愛乾淨,不會把畫亂放的,她畫好了就會夾在裡面。”李媽媽定定地望著女兒的照片地說。
簡東平知道李雅真是獨生女兒,她的父親在好多年前就去世了,所以可以想像她的離去對她母親來說該是多大的打擊。他望著眼前這位悲傷的老人,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媽媽,那個曾經把他摟在懷裡教他唱英文歌的媽媽,她去世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生活在真空里,能看見外面的世界,卻聽不到聲音,聽到的只是媽媽的呼喚,東平,東平,……大概所有失去至親的人的感覺都差不多的吧,空虛和悲傷再度襲上他的心頭,他覺得眼睛刺痛,心裡發酸,他很想說幾句寬慰老人的話,但又覺得喉嚨里好像被堵上了棉花,所以他只好掉轉頭,不再看她。
他發現站在旁邊的江璇站正在看牆上一張用原子筆寫的字條,他湊過去,仔細一看,發現那是李雅真自己寫的每日計劃,那上面的日期是11月28,也就是她出事的前三天。內容如下:
6:40 起床 洗漱 做運動10分鐘
7:30 出門 步行至學校
上午有兩節課,第一,第三節。
上完課,打幾個電話;
1. 給J打個電話,約定見面時間。
2. 給L打電話,說明自己的想法。
3. 跟媽媽打個電話,周末可能要出去。
中午:跟志同道合的老同事一起吃午飯。星星茶餐廳,我請客。
下午兩節課。三點以後結束一天工作。
15:30-17:30 家教,程敏
晚餐:七點半左右,在小麗茶室。邊吃飯邊等J。
晚上回家後:上網1小時。
(在計劃的後面,還寫了幾行字,看上去像是李雅真寫的生活格言)
雅真,請記住!
1別人怎麼對你,你也要怎麼對別人。
2.控制脾氣,不要隨便發火。
3.要矜持,有的話不要先說出來。
4.貪婪,是最可怕的魔鬼。
5每周要給媽媽打電話,至少兩個。
6.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買的不要買。
“不該買的不要買,”簡東平想,這是不是意味著,李雅真經常買些不該買的東西?是的,這很像她。喜歡收集小玩意兒的她,一定經常買些沒多大用處,但非常漂亮可愛的小東西。簡東平真想弄清楚,李雅真最後是不是就死在她最喜歡的小玩意兒上,她是不是因為那顆小小的不起眼的紐扣送的命?
“你在看什麼?”林浩昆也湊了過來。
“瞧,雅真的每日計劃,可以給我嗎?”他問道。
林浩昆看了他一眼,回頭問李媽媽:“伯母,這可以給他嗎?他……要研究研究,他會還回來的,就只是拿去看看。”
“不還回來也行。”李媽媽說。
“還有這些,”簡東平指指那疊素描本,“可以讓我一起帶回去嗎?我看完了一定馬上還回來。”簡東平知道自己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但他還是得提,因為他覺得非得把這些素描帶回去仔細看,才能看出名堂來。
李媽媽看了他一會兒,笑笑說:“警察已經來過了,他們已經拿走了有用的東西。所以剩下的,我覺得沒關係,你想看就拿去看吧,”她輕輕嘆了口氣,“雅真已經再也回不來了,你們這些朋友能記得她,願意保留她的遺物,我應該感激才對。”
“別難過,James,別難過,她媽媽看上去是個很堅強的人。”在回去的路上,江璇看出他心情不好,便柔聲安慰道。
“璇,死亡好可怕……”他雙手握著方向盤,嘆息道。
“你怕死嗎?”江璇說。
“我怕。你呢?”他瞥了她一眼。
“我還好。”
他笑笑,騰出一隻手來拉拉她的衣服。
“你爸去世的時候,你幾歲?”他問她。
“我13歲。”她往嘴裡塞了根口香糖,吧噠吧噠嚼起來。
“你爸是怎麼死的?當時你什麼感覺?”見她表情漠然,他忽然對她的家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是得肺癌死的。他抽菸抽得太兇了。”她望著前方,讓整個身子舒舒服服地靠在車座上,“也難怪,他心煩的事太多。以前他在鉛筆廠當副廠長,很風光的,後來他跟廠里的一個女工亂搞,讓我媽抓住了,我媽去廠里鬧,他這廠長就讓人卸掉了,從那以後他就變了樣,一天到晚抽菸罵人,罵我媽,我姐,我,還罵隔壁鄰居和居委會的人。我爸又是個破鍋嗓門,罵起人來像用棍子在敲鍋子,噹噹當,噹噹當,吵死人了。他死了,我也沒什麼感覺,就是覺得少了個人罵我,耳朵清靜了好多。”
車廂里靜默了幾分鐘。他還想再問,但她先說了下去。
“我媽那時候大概是為了報復我爸,整天在外面跳舞。我爸的事沒被揭穿前,我覺得我們家跟別人家沒什麼不同,挺好的,他們也是挺正經的一對,說起大道理來有模有樣的,我爸還是個特別會說話的人,以前當領導的嘛,他老吹噓自己出口成章,可是後來就變了,他們好像電影演員一樣,以前總是演正面角色,後來忽然兩人都變成了大反派,我真不習慣呢。我說不好,反正就覺得我們家亂了,散了。”說到這兒,她忽然笑起來,“因為我媽鬧罷工不肯做飯,後來我爸就讓我們上他的姘頭家去吃,老實說,我挺喜歡那個阿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