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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T伴侶和W伴侶呢?她本來想乘勝直追,但是一想,我憑什麼問。所以就乾脆住了口,她沒想到,他自己開口說了下去。
“至於T伴侶,就是旅遊夥伴,我們那幾個人一起去過很多地方。W伴侶就是工作,你也許不明白,工作上有個好夥伴是件多好的事。我上班以來,李小紅一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不過人家比我大好幾歲,孩子都7歲了,我們只是非常好的朋友而已。”他歪頭看她,“我以前就跟你說過,不是我要交女朋友,而是干雜誌這行,女人特多,所以交的都是女朋友,你明白了嗎?”
凌戈覺得他今天的態度跟以往很不一樣,好像很誠懇,語句中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她喜歡他這樣的態度,馬上相信了他的話。但是她心裡又有些七上八下的,他為什麼今天突然要跟她解釋這些?那不是她碰不得的隱私嗎?
“其實你不必告訴我的。”她說。
“本來看你七想八想,覺得好玩,但現在,我不希望你誤會,我想還是解釋清楚比較好。”他起身走到冰箱面前,停了下來,轉過身說,“其實,你應該知道,我是個很寂寞的人。我跟大部分人都只是泛泛之交。”
她不曉得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只注意到他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一個紅橙和一小盒香草冰激凌走回到沙發前。她還注意到他的目光朝她的腳掃過來,天氣熱,她沒穿襪子直接套了雙涼鞋就出來了。現在她正把自己的腳放在拖鞋上面,被他這一瞧,她的臉立刻紅了,趕緊把腳塞回到拖鞋裡。他的這一瞥讓她想起了她在簡家住的第一夜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她剛洗完澡回到簡震的房間,他就來了,穿了一身白,白色汗衫加白色運動短褲,看上去心急火燎的,好像在找什麼東西,在房間裡東翻西翻,一會兒拉開抽屜,一會兒又鑽到書桌底下去。
“你在找什麼?”她一邊梳頭,一邊問他。
“我在找我的CD,這個簡震,沒事老拿我東西!”他蹲在地上憤憤不平地抱怨。
“什麼了不起的CD啊。”她嘀咕了一句,赤腳爬上床,坐在床中央拿起了電影雜誌。這是簡東平的老爸簡律師給她的。她一直都很喜歡看電影雜誌,但自己從來沒買過,她嫌貴,平時只是借同事買來的隨便翻翻,都沒仔細看過,這次她準備好好享受閱讀電影雜誌的樂趣。她在那裡津津有味地看著雜誌,只知道他在房間裡東翻西找。忙了一陣後他停下來,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趴到床邊,掀開床單,從床下面拉出個紙箱子來。不一會兒,她就聽到他在那裡氣哼哼地說:“果然在這裡,這個簡震!”
她瞄了他一眼,看見他手裡多了張CD。
“是什麼片子?”
“《五輪真弓》,我高速路上的最佳伴侶。”她聽見他應了一句。
這人她沒聽說過,不關她事,她埋頭繼續看雜誌。
接著是一分鐘的安靜。
她覺得有點不對勁,正想把目光從電影雜誌上移開,就感覺自己的一隻腳被熱烘烘的手握住了。她渾身一驚,雜誌差點從手裡掉下來。接著她看見他的手正握著她的腳,大拇指輕輕劃著名她的腳背,她渾身一顫,心跳得不是一般的厲害。
“你、你有病啊。”她面紅耳赤地說,腳往回一縮,從他手裡滑了出來。
“你的腳真肥,我都沒摸到骨頭。”他的聲音像蚊子叫,她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其實她也不想聽。她只在心裡恨恨地想,我的腳是肥是瘦關你什麼事?你怎麼能做這種事?我們是普通朋友,這是普通朋友之間該幹的事嗎?……現在她一點不想看到他了,也不好意思看,她用電影雜誌擋住臉,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快點走人。按照他往日的脾氣,遭到冷遇後,他會立刻離開,要不就是嘲笑她一兩句再走。但是這次卻不一樣,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過去了,他竟然沒有任何動靜。
她禁不住低頭朝他望去,發現他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仍然趴在床邊,兩隻手放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眼睛睜得前所未有的大。
“你怎麼啦?”她問他。
他沒回答,只是看著她,在這之前,他從來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這種眼神她無法形容,但是她記得有個因偷竊被抓的啞巴女孩,也曾有過類似的眼神,如果要用語言來詮釋,那應該先是一個重複三遍的問句,“我完了嗎?我完了嗎?我完了嗎?”然後再作出肯定的回答,“我完了。”
就是這種眼神,說不出口,而且知道哀求也沒用。
他怎麼啦?一時間她忘了剛才的小插曲。
她想去拉他,但她的手剛接觸到他的手臂,他就搖晃著站起來,整個身子像失去重心般猛地摔倒在床上,把她嚇了一大跳。他俯臥在她身邊扭了幾下,還把頭埋在一條毯子裡。
“你這是怎麼啦?”她疑惑地問道。
他把頭轉過來,露出一隻眼睛看著她,什麼話也不說。接著她驚訝地發現他好像渾身發抖,而且頭上開始出汗了。不曉得為什麼,雖然他只是用一隻眼睛冷漠地瞧著她,臉上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但她隱隱覺得他當時很痛苦。
“你怎麼啦?”她又問了一遍。
他不說話。
“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去叫你爸爸來。”她開始真的為他擔心起來。
他看見她要起身,“啪”的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濕漉漉的,“我……胃不舒服,你讓我休息一下。別走,陪我一會兒,我……休息一下,就好。”他喘著氣說。
他說話都不連貫了,好像一個快死的人,身子不聽使喚,渾身打顫。她以前也曾犯過胃痛,她知道那很難受。但他好像還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犯病,怎麼之前沒什麼徵兆啊?吃飯的時候他還興致很高呢。她看見他閉著眼睛,喘著粗氣,抽搐了一下,額頭的汗直往下掉,他的頭髮濕了,背上的汗衫也全被打濕了。他一定很難受,她有點心疼他了,好想摸摸他的頭,但是她不敢。
“要不要給你去拿藥?”她輕聲問道。
他閉著眼睛沒回答,大概過了幾分鐘,他忽然放開了她的手臂,精疲力盡地慢慢從床上爬起來,好像大病初癒一般,臉色蒼白,渾身是汗。他沒跟她說一句話,也沒看她一眼,快步走出了房間,連CD也沒拿。
一個小時後,她拿著CD去找他,發現他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想心事。他顯然已經洗過澡了,還換了一身衣服,身上飄散著一股檸檬沐浴露的香氣。
“你剛剛忘了拿CD。”她站在他身後說。
“你放在桌上吧,我等會兒去拿。”他沒有回頭,答道。
他的聲音低沉憂鬱,一反常態。他是怎麼啦?胃還在痛嗎?她很好奇,但是她不敢再問,她隱隱覺得這好像是個禁忌。她只是怔怔望著他後腦勺的黑頭髮、黑色汗衫上面隱約露出的一小段白色後頸、他隨隨便便搭在陽台門上的赤裸的手臂……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忘了說話,忘了該做什麼,只是看著他的後背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