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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馬上停下腳步,用手按在胸口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隨後,她走到櫥櫃邊,從抽屜里取出一盒清涼油,用食指蘸了一些,塗在兩個太陽穴上,過了一會兒,她才口氣緩和地對他說:“對不起,一提到我弟弟我就沒辦法控制自己。自從他出事後,我就沒辦法好好睡覺。而且最近我的頭疼病又經常犯,人上了年紀就是沒辦法,一點也經不住事情。”塗過清涼油後,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辛辣的味道。陳劍蓉一手按著胸口又深吸了一口氣,現在,她似乎感覺好多了,她順手從旁邊的紙巾盒裡抽了幾張紙巾胡亂地擦拭額上的汗珠,隨後又重新在簡東平對面坐下。
陳劍蓉稍微定了定神後,和氣地問道:“如果沒有那封信,你大概已經忘了有我弟弟這個同學了吧。”
“那倒還不至於,我們畢竟是同班同學,又報讀了同一個選修班,還曾經是同桌,應該說我們的關係還算不錯。”簡東平含糊地說,當然,他想,誰會忘記一個被認為是殺人犯的同學呢。
“我弟弟曾經把你寫的文章拿給我看,好像是什麼報紙上登的,他說你是同學中最有頭腦的人,雖然他這個人說話不多,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很看重你。”陳劍蓉的眼神中透出一種期待。
簡東平只能以客氣的微笑來答謝她。
“本來我不想把信寄給你的,我也猶豫了很久,覺得不應該來麻煩你,但是只要一想到我弟弟,我就覺得還是應該寄給你。我想知道你對這封信的看法。”陳劍蓉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但不知道為什麼,她並沒有點上,而是遲疑了一下,又把煙放了回去。
“的確,這封信很有點意思。”簡東平點頭說。
“你的看法僅此而已?”陳劍蓉略顯失望。
“我現在只能這麼說。”簡東平耐心地說:“其實,我對這個案子一點都不了解,我對陳劍河本人也談不上熟悉,所以單憑這封信,我很難判斷。我只能說當時的確發生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
陳劍蓉沉默片刻後嘆了一口氣說:
“我弟弟是做不出那種事來的。”
對於陳劍蓉感情用事的堅持,簡東平並不感到意外:“的確,我們很難接受自己所親近的人參與謀殺。”
陳劍蓉目光銳利地盯著簡東平,一字一句地說:“簡先生,雖然我很愛護我的弟弟,但我還沒有因此喪失理智和應有的判斷力。我之所以堅信他不會殺人,是基於我對他的了解,因為畢竟是我把他撫養長大的。他一向就討厭暴力,討厭刀之類的東西,即使殺人,他也不會用這種方式,那不是他的風格。報紙上說那女孩的舌頭被割掉了,老天,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根本就不敢想像,我弟弟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這絕不可能……這真是天方夜譚!”
“聽說他還寫了悔罪書。”簡東平說。
“你說的應該是他臨死前留下的遺書吧。那東西我壓根兒就沒見過!警方只是告訴我,他在那裡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並且表示悔罪。但是我很懷疑,在那裡面,他是否真的把犯罪經過一五一十都說清楚了?如果沒有,那就說明不了什麼問題。沒準他只是發發感嘆,誰知道呢!沒錯!他也許會在背後搞搞惡作劇,愛戲弄別人,但是他絕對不會殺人!這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陳劍蓉再次提高了嗓門,但她馬上意識到了這一點,立刻又降低了音量。
“他沒有壞心腸,他不會傷害別人,除了他自己。”她傷感地說。
“傷害自己?他有過嗎?”簡東平覺察到她話裡有話。
“是的。其實說難聽點,他從來就是個搞不清楚狀況的蠢蛋!他好像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從小到大,他這個毛病簡直讓我頭疼死了。該怎麼說呢,我覺得他老是……老是在做些明顯對自己沒什麼好處的事,我覺得他腦袋裡少根筋!”陳劍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明顯對自己沒好處的事?’你指什麼?”簡東平禁不住向前探了探身子。
陳劍蓉猶豫了一下,才說:“比如說他上中學的時候,他的考試分數明明已經達到了一所重點中學的分數線,但是他嫌那所學校離家太遠,堅持要上離家比較近的一所普通中學,要知道這兩所學校的教學質量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但我費盡了口舌都沒辦法讓他改變主意,最後只能依了他。高考的時候,我真擔心他落榜,好在最後他還是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另外再比如,他上學時,明明有一條又近又寬敞的大馬路可以直接到達目的,可是他偏偏要選擇一條又髒又繞彎的小路走,我說了幾次他根本不聽,象這樣的事數不勝數。你說他是不是很傻?”
“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早就習慣了,他從小就跟別人不一樣。我想他的怪脾氣可能跟我們的家庭有關,你知道,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陳劍蓉低聲說,“他是我一手帶大的,我比他整整大了15歲。”
比陳劍河大15歲,那麼她今年應該是42歲。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他什麼都不跟我說。可能是我們之間的年齡相差太大的緣故吧,雖然我們感情很好,但他依賴我的同時也很怕我。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都不肯跟我說,出事後,我也曾經反覆追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對他說,只有他說了實話,姐姐才能幫你,你也可以幫你自己,可是他仍然什麼都不肯告訴我,他只是反覆說,他不該打那個女孩,我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陳劍蓉的臉突然顯得異乎尋常的蒼老,她求救般地抬起頭看著簡東平,“我真想知道我弟弟跟那個女孩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有沒有聽陳劍河提起過那個死去的女孩?”簡東平問道。
“從來沒有。”陳劍蓉回答得很乾脆。
“那麼陳劍河有沒有要好的女朋友?”
陳劍蓉似乎覺得他的問題特別滑稽,不禁笑了出來:“他整天悶在屋子裡,哪有什么女朋友。而且他這個人除了自己以外,對別人好像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倒希望他能交個女朋友。”不知為什麼,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簡東平感覺她的眼裡突然閃過一絲驚慌,是驚慌嗎,簡東平不敢肯定。
“我聽說陳劍河是為了追求那個女孩遭到拒絕,才一怒之下動了手,並且一發不可收拾。”這是父親告訴簡東平的大致案情。
“真是無稽之談。”陳劍蓉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從小到大,他連跟人吵架都從來沒有過,更別說打架和動刀子了。以前我跟鄰居發生衝突打起來,第一個躲起來的就是他,而且我說過,他討厭用暴力來解決問題,在家裡,刀子之類的東西他根本從來不碰,我讓他到廚房幫忙切菜,他都膽戰心驚,擔心切到自己,象這樣的人,突然拿起兇器去殺人,而且還那麼殘忍……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