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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讓我臉紅,因為我意識到陳劍河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全部。他看出了我的窘迫,他對我說每個人都會碰到這種事,他可以幫我想想辦法,我不知道還會有誰跟我一樣生活在如此糟糕的家庭里,我也不指望他能幫我,我想他只要守口如瓶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但是幾天後,他又一次找到了我,他告訴我,惟一能讓那個男人自動離開的辦法,就是讓我母親患上可怕的傳染病,而我乾脆來個撒手不管,什麼都推給他,這麼一來,這男人沒準會被嚇跑。我想了想,覺得這辦法太損,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可能真的會有效。
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讓我媽患上可怕的傳染病。陳劍河告訴我,他的鄰居中有人得了嚴重的A肝,他向那戶人家要來了那人平時用的器具,他說只要讓我母親用上這些器具,她很快就會得上A肝,隨後他給了我一個塑膠袋,那裡面果真裝了一些生活用品。老實說,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在謀害我的母親,但是想來想去,為了家庭的安寧,我還是打算冒險一試。我按照他教我的方法,更換了母親平時用的生活用品,我母親毫無防備,結果真的患上了A肝。
我母親患病之後,我獨自搬到了親戚家去住,每天除了中午回去給父親和她送飯外,幾乎不進這個家門,那時候母親的確病得很厲害,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臉色發黃,後來還開始嘔吐,那個男人看到她就像看到瘟神一樣,結果不出三天,他就搬走了。在那之後,我把母親送進了醫院,結果沒想到,她被查出除了患有A肝以外,還患上了子宮頸癌。我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若要問我是否悲傷,我坦言,我一點都不,因為從內心來講,我是恨她的。
母親進醫院沒多久,醫生就宣告她不治,並預言她隨時可能撒手人寰。母親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她開始變得隨和起來,我父親也常常去看她,兩個人似乎已經前嫌盡釋,但是我卻一直不肯原諒她,越是到她後來生命垂危的時候,我去醫院的次數也越少。
聖誕節的那天,我知道母親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但我仍然跟同學們一起參加聖誕晚會,仍然跟她們一起笑,那天我沒有去醫院。我對我自己說,我要過一個快樂的聖誕節,但是晚會結束後,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安。那時候,我碰到了陳劍河,他知道我母親的情形,也看出了我的猶豫,於是他勸我去看看她,他那時候說的話我至今記得,他說,無論你恨她還是愛她,都應該告訴她,否則就來不及了,因為這也許是她惟一一次肯聽你把話說完的機會了。
我後來真的去了醫院,我母親就是在那天晚上死的,她看見我去非常高興,但是我狠狠罵了她一頓,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把這些年來鬱積在我心頭的怨氣一股腦兒地全都發泄了出來。聽我罵完,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對我說了一聲對不起。就這三個字,一下子就讓我的心碎了,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突然覺得我心中所有的怨恨在一瞬間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哪,我沒想到,我還是愛她的,我們向來都如此陌生,而我卻還是愛她的,這份感情真美好,我沒想到我們之間還存在這樣的感情。那天母親握著我的手最後對我說,如果那天我沒有來罵她一頓,她會死不瞑目。
這就是我的故事。
我非常感激陳劍河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了我熱心的幫助和很好的建議。我認為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雖然我們的友情淡之又淡,但是我相信,我們的友情始終留在彼此的心裡。
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什麼樣的人,就會做什麼樣的事。的確如此,在我看來,陳劍河是個善良聰明的人,他非常同情弱者,也願意伸出援手。雖然他的幫助別人的方式也許超越常規,但是卻可能卻相當有效,我的事就可以證明這一點,我相信他也曾經試圖用他特有的方式幫助過別人。
他曾經模模糊糊地跟我提起過一個人,他說那個人為了擺脫痛苦,做了一件殘忍的壞事,他不贊成他那麼做,卻忍不住同情那個人。他既為那個人感到悲哀,又禁不住為他開脫,他說“惡總有惡的理由。”我感覺,那個人似乎對他影響很大,他有一隻蝴蝶標本,後來好像就送給了那個人。
他給我看過那個蝴蝶標本,非常漂亮的蝴蝶,有著金箔一般的翅膀,只是那金箔上沾染了灰塵,像一件華貴的舊衣裳,他說它叫暮眼蝶,跟他一樣,它討厭光明和絢麗,只喜歡孤獨地在黃昏飛行。其實他一直把自己稱為暮眼蝶,經常跟它說話,就像跟內心的自己說話那樣,而且他還曾經為這隻蝴蝶寫過詩。當時我記錄下了這幾句:
花的美與我無關
海的氣息離我更遠
我只喜歡我自己的影子
在黃昏默默飛行
孤獨是我蒼涼的外衣
有時風讓我迷失了方向
但我的舞步仍然美麗
即使死去
高中的後來兩年,我跟他幾乎沒什麼交往,你也知道,他要堅守他的孤獨,而我想過快樂健康的生活,所以我們自然就不來往了
4 接近答案 13 你知道那條項鍊值多少錢嗎
林仲傑望著面前的袁橋,這些天由於擔驚受怕,東躲西藏,以及一心想逃走的意願,他的樣子已經完全變了,不再西裝革履,也不再意氣風發,那原先標誌性的成穩氣質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頹喪、虛脫和不安。眼下,他就像一隻落水的鴨子垂頭喪氣地坐在審訊室中間的木頭椅子上。
袁橋是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小旅館裡被找到的,當時他已經買好了第二天早上開往新疆的火車票,並且為了逃避警察的追捕,他還自以為聰明地作了一番徹底的改頭換面,所以當林仲傑在警察局走廊里第一次看到他被抓時的新形象時,竟以為是抓錯人了。
袁橋脫掉了眼鏡,染黃了發色,換上了一身他以前從來沒有穿過的綴著金邊的花襯衫和寬鬆褲,並在街邊小店買了一雙冒牌耐克跑鞋,看上去起碼年輕了10歲,林仲傑想,也許袁橋以為這樣可以輕而易舉地從警察的眼皮底下逃過,但他不知道,他那過於誇張的打扮和鬼鬼祟祟的表情,反而陰差陽錯地引起了警察的注意,抓捕他的車站警察說,一看見他就知道他有問題,再加上他沒有放棄他已經用慣的公文包,那一本正經的公文包跟他那身裝扮實在不搭調,任何人看到都會以為公文包是他偷來的。
“你好,袁橋。”林仲傑客氣地跟他打招呼,既然對方已經是他手中的螞蚱,他就覺得沒必要再故意炫耀自己的強大。
袁橋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幹嗎要打扮成這樣?我都快認不出你了。”林仲傑看著他的那身打扮,心裡暗暗發笑。
袁橋瞄了他一眼,立刻把目光移向了別處,顯然這難堪的問題他不想回答。
“你什麼都不想說嗎?”林仲傑仍然很耐心。
“幹嗎抓我?!我又沒犯法!”袁橋瞪著他衝出一句話來。
“我們為什麼抓你,你應該很清楚。”林仲傑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