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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院長,你可別嫌我囉嗦啊,”王寶國的聲音又傳人他的耳朵,“我上回去你家,看見嫂夫人把門窗都關著,屋子裡還燒著壁爐,這可不行啊。我們大人也算了,小孩子在這種環境裡,很可能會一氧化碳中毒,還有啊,我聽說現在壁爐的很多爐渣都不乾淨,我看這東西還是少用,誰知道那個董晟會不會在壁爐里搞什麼鬼,他們這些知識分子,說不清啊……”

    這時,他正好看見不遠處燒著的壁爐,心想王寶國說的這些倒也未必是廢話,今天還是小心為妙。

    “好了,謝謝你的提醒。”他正好看見身邊有一杯水,便拿起水杯澆滅了壁爐里的火。一股嗆人的煙直衝他的鼻子,他不住地咳嗽。

    “院長,院長,”王寶國還在電話那頭叫他,“你把壁爐的火滅了?”

    “是啊。你還有什麼事,趕緊說。”他催促道。

    王寶國好像鬆了口氣,接著道:“院長,那我就直說了,我看現在要找董晟可能有點來不及啦,”他好像擤了下鼻涕,過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要不先找找別的專家?我們醫院現在的肝膽科主任劉兆明不就是董越的學生嗎?我看他就可以。”  

    “他行嗎?他才42歲。”他看見弟媳已經拿出了柜子里的糖果盒。這個女人跑到他家,從來就沒把自己當外人。上次她來過後,妻子說廚房裡就少了好幾個雞蛋。

    “他行,他現在是我們醫院最好的肝臟病醫生了。再說他思想覺悟也高,家裡三代貧農,這樣的人,我們才能放心讓他給上級領導治病啊。

    董晟雖然醫術高明,可他是地主出身,剝削階級,要是治好了倒也罷了,要是治不好,我們怎麼向上級領導和組織上交代?”

    你懂個屁!講到拍馬屁的功夫,董晟是肯定不如這個劉兆明,可說到治病,劉兆明恐怕連董晟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這時候還跟我講什麼階級成分!領導也是要治病!活命才是硬道理!媽的!

    “……院長,你看我要不今晚先給劉兆明打個電話說說情況?要是我們真的找不到這個董晟,就讓他試試吧。”人事主任還在喋喋不休。

    現在看起來,也只能這麼辦了。

    “好,你先跟劉兆明打個招呼,不過不要把話說死!”

    “是是。”  

    “董紀賢的事還得辦!”他心煩意亂地說。

    “是是,我明天一早就去。”

    “那就這樣了,有了消息再打我電話。”他不耐煩地匆匆掛了電話,接著,一個箭步衝到了弟媳的身邊。

    “小梅,在看什麼呢?”

    “喲,大哥,這盒子可真好看,裡面裝的是什麼?”弟媳揭開盒蓋,裡面是年前有人送給他的半斤糖果。弟媳眼疾手快地拿了兩顆塞進了口袋,“什麼好東西,我也嘗嘗。”

    “行了行了,糖吃多了不好。”他慌不迭地蓋上糖果蓋,把它放回了柜子里。這時,他又想起了之前放在糖果盒旁邊的那三壇酒。說起那三個罈子,還有一點歷史。董家在江西景德鎮附近有一處地產,多年前,董晟從英國留洋回來後,曾經在那裡住過一段時間。當時正逢他父親要過六十大壽,他琢磨著想送父親一件特殊的禮物,於是就請了當地一位老師傅教他學燒瓷。兩個月後,他終於親手燒成了那三個罈子。

    酒罈的顏色都是青中帶藍,紋路上略有細微的差別,蓋子則分別是三個不同造型的猴子,一個用雙手遮住眼睛,一個用雙手捂住耳朵,另一個則掩住嘴巴,寓意取自《論語》中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董晟的父親去世後,這三個罈子自然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手裡,而當他被從自己家驅逐出去後,徐子健則成了它們的主人。有懂行的人告訴徐子健,這些罈子的手藝雖非一流,但仍有收藏價值。  

    自從徐子健了解到這些罈子的歷史後,就一直擔心董晟會回來求他歸還它們,因為那畢竟是他送給父親的生日禮物,對他本人來說應該是意義非凡。但是,董晟離開後就像煙一樣在風中消散了,從那以後再也沒聽到過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唯一跟他有過接觸的是董晟的大徒弟黃平南。據說因為他負責在山裡採藥,所以經常打扮得像個農民。

    那是一個月前,一個農民打扮的男人坐在他院門前曬太陽。他一看見此人的打扮,心裡就湧出一陣厭惡。說實話,他討厭鄉下人,雖然口頭上,他總說歡迎貧下中農,但骨子裡他卻極其厭惡這群不洗澡,渾身臭汗,脖子上積滿污垢,衣服上有跳蚤的“兩腿動物”。

    “喂,你在幹什麼?!”他喝道,其實他更想拿把掃帚把對方趕走。

    黃平南從舊軍帽下微微抬起頭。等他屈尊正視這張臉後,才認出那是誰。其實董晟的幾個徒弟都長得很有特色,但就屬黃平南最好認,因為他最丑,打扮得也最髒,而且在抄家那天,這個黃平南還故意往他的鞋子上吐過唾沫,想想就噁心。

    “黃平南!你在這裡幹什麼?!”他嚷道。

    黃平南照例露出猥瑣的笑。  

    “呵呵,這裡太陽好啊。我從小就坐在這裡曬太陽,都曬了二十年了。院長,要不你也來這裡坐坐?太陽光對骨頭生長有好處。”

    聽到這句話,他都想罵娘了。但這是在院門口,現在這年月,人民群眾個個都像人民警察,誰也不知道什麼地方藏著一雙警惕的眼睛。所以,他得無比謹慎。他壓住火,好聲好氣地說:“我知道你從小就住在這裡,可這裡已經不是你家了,趕緊走吧。”

    “呵呵,裡面是你的,外面可還是我的。”黃平南笑道,一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包菸草,當著他的面卷了一根煙,塞在嘴裡點上了,“院長,聽說你把我師父家的風水石搬走了?”

    難不成,他是來要石頭的?

    “那塊石頭是你師父家的剝削所得,理應歸還人民。我把它交給組織上了。”他斜睨著黃平南的舊書包,他真的不想看那張歪瓜裂棗般的臉,“怎麼,你師父想把石頭要回去?”

    “沒啊,是我自己好奇,呵呵。”黃平南又笑起來,徐子健注意到,他笑的時候,上門牙裂開一條縫。  

    “我勸你回去告訴董晟,那東西既然給了國家,就要不回來啦。這段時間,他應該好好在家反省,每天向毛主席請罪!對了,他現在住哪兒?”當時,他順便問了一句。

    “我師父早就雲遊四方去了。院長,你放心,我師父對那石頭沒興趣,他早說了,那石頭只能放在它該在的地方。不過,院長,”黃平南皺皺鼻子,嘿嘿笑道,“不知道你是不是聽說過這屋子的故事。”

    “故事?”

    “我也是聽我師父說的,這屋子本是他太祖父為他小妾造的,後來這小妾愛上了一個走街串巷賣舊貨的商人,兩人就趁老爺子不在的時候偷偷在這兒幽會。老爺子那時忙於生意也沒注意,隔了一段時間來找這小妾,卻發現屋子裡沒人,找了半天,你猜怎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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