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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是有人抽了他腦門一鞭子,他身不由己地撲下樓去。
同時,他回頭朝妻子嚷:“你帶著衛東到房間裡去,快!我去找衛平!你們都進房間。”
“出了什麼事,大哥?”大弟在問他。
“我等會兒告訴你,你跟我下來!”
他衝下樓:“衛平,衛平!”他心慌意亂地在客廳里叫著,可沒人回答他。兩個侄子懷揣著新炸的花生米已經被弟媳拉上了樓。
“衛平,衛平!”他大聲叫。
這時,他看見底樓廁所的門關著。
他衝到廁所門口。客廳的廁所跟樓上一樣,都有一扇黑漆漆的木門,他正要敲門,突然肚子一陣絞痛。今天也不知道吃壞了什麼東西,老是肚子痛,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冬天氣候太乾燥的原因,最近口角生瘡,連痔瘡都犯了。
“衛平,你在裡面嗎?”他拍著門嚷道。
沒人答應。
“衛平,衛平!快,爸要上廁所!”他大聲喊,一轉門把手,門沒鎖,這時他的肚子痛得翻江倒海,他顧不上別的,跌跌撞撞地衝進去,關上了門。
他在廁所一瀉千里,不到一分鐘就解決了問題。等他方便完,開始往痔瘡的地方塗藥膏的時候,他腦子裡一直在想那本圖畫書。書上有毒嗎?孩子是因為看了書才會中毒的?這不奇怪,他們看雜誌時,都喜歡用手蘸著唾沫翻頁,這臭毛病他也有。可如果是這樣,他今天看到的那些字條和大字報就不是玩笑,而是實實在在的威脅,而且對方是有計劃、有預謀的。難道真的有人要殺他?
他打開廁所門時,已經全身濕透。剛剛那陣劇烈的腹痛再加上恐懼和擔心幾乎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覺得雙腿發軟。
到底是誰要殺他?
他看見妻子正走下樓。
“衛平在樓上呢!”她對他說。
“他們在哪兒?”
“你不是讓我們都待在房間裡嗎?到底出什麼事了?”
他想回答。客廳的電話又響了。
他連忙撲向電話,此時,他的大弟卻氣喘吁吁地躺在沙發上,好像快睡著了。他在心裡罵了一聲,隨即接了電話。
“人都安排好了嗎?”是之前那人的聲音。
“好了好了。門窗都關上了,女人孩子都在樓上。你們什麼時候到……”他說著說著,忽然腳一軟,蹲了下來。這是怎麼回事? 妻子的嘴在動,好像很擔心他。但不知為何,他沒法聽清她在說什麼,而且,她的身子好像在搖晃。撲通!她突然跌倒在地上,他被嚇了一大跳。他想喊她的名字,但喉嚨里好像被塞了什麼東西,怎麼都發不出聲。他想衝過去,但他的身體好像被什麼東西牽制住了,他動不了了。
先是左腿,等他勉強朝前邁了兩步後,他發現他的右腿也動不了了。
他曾經聽一些醫生說過,有的毒藥會導致神經麻痹。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神經麻痹?這麼說,我也中毒了?為什麼?我又沒看過那本雜誌……
他又想起了今天三次看到的那行字,禁不住渾身哆嗦起來。
“餵……我的腿好像……”
這是妻子的聲音。她的臉就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但他看不清。視線模糊應該也屬於中毒症狀,他想幫妻子,但他四肢無力,無法動彈。
忽然,他耳邊又是一聲巨響。他勉強轉過頭,看見他的大弟跌倒在客廳的沙發旁邊。
“怎麼回事,怎麼搞的……”大弟好像睡醒了,聲音還算正常,但緊接著,他說了一句,“我好像吃壞東西了……”隨後,他的喉嚨里便發出一陣古怪的咕嚕聲,好像在嘔吐。接著是鞋子摩擦地板的聲音,嚓嚓,嚓嚓——然後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神經麻痹,大弟的中毒症狀跟他差不多。他幾乎可以看見大弟倒在客廳地板上,驚恐地瞪著一雙幾乎什麼都看不清的眼睛望著前方。這是怎麼回事?大弟心裡一定在問。
不過,他的聽覺好像還沒有完全喪失。
他就這樣僵在那裡,大概過了兩三分鐘,聽見有人下樓的聲音。他以為是他的二弟,可等他拼盡全力轉過頭時,心卻涼了半截。
他看見兩人正朝他走來,他們臉上戴著古怪的面具。
直覺告訴他,他們不是這個家的人。忽然之間,他想起了樓上的書房,之前他想進去打電話,但門是鎖著的。難道,他們就藏在裡面?也就是說,在我們亂作一團的時候,他們已經來了,就藏在我家裡?
“你們是醫生嗎?”二弟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二弟平時沒別的愛好,就愛睡覺。他剛剛肯定在二樓睡覺。
“啊!你們是怎麼了?”二弟大概是忽然看見倒在客廳里的他和大弟,“哎呀,怎麼回事?……”他叫了起來,“醫生,你們是不是醫生?他們這是怎麼啦?”
“他們中毒了。”兩人中的其中一個回答了他。
因為兩人都戴著面具,聲音顯得遙遠而模糊。
“中毒?”二弟愣了一下,接著他咳嗽了兩聲,“那現在……應該立刻去醫院……他們……我……”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後似乎是突然軟了下來,開始嘔吐起來,又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就消失了。
那兩個人好像就是那麼站著,眼睜睜地看著他二弟倒在了地上。
“他好像在看我們……”兩個男人中的一個朝他看過來。
“不用管他。我們現在應該儘快解決樓上的人。”另一個人冷冰冰地回答。
“他們好像分別在三個不同的房間裡。”
“我聽見聲音了。”
他們各自從包里取出一根長長的棍子上了樓。那是電棍嗎?看起來真像。
徐子健聽到敲門的聲音,然後是一陣悽厲的尖叫聲,他相信他聽到的是他弟媳婦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在顫抖,但他卻感覺不到。他想拔腿逃跑,但他卻動彈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樓梯上又響起腳步聲。還有個人在說話。
“每個人都會成為哲學家。”那人道,“唯一的要領就是得不斷重複。比如當你看了一萬本書,就成了博學家;比如,你走過幾十萬條街道,去過無數地方,就成了旅行家;比如你每天都在上館子,吃遍大江南北,就成了美食家。重複又重複的行為會讓你得到不同的感悟,同理,如果你殺了很多人,你自然也會形成自己的理論體系。徐志摩在上床和下床之間就寫了不少好詩……”
徐子健感覺有人走近他,沖他的肚子踢了一腳,他像座石膏雕像那樣,轟然倒在地上。他的腿重重摔在地板上,他能聽到膝蓋摔碎的聲音,但很奇怪,他竟然感覺不到痛,他好像完全麻木了。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雲,”那人慢悠悠地低聲吟起詩來,“偶然投影到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