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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平驀然抬起頭盯住了他。黎正趁此機會仔細觀察谷平的五官,堅挺的鼻樑、深凹的眼窩,半灰的眼睛,這些是否能說明此人身上帶有異國血統?
“他是我父親。”谷平道。
谷平的回答讓黎正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對方如此坦率。他本來以為谷平至少會跟他繞一兩個圈子才肯承認。
“為什麼提起他?”谷平問。
“我找人查了1989年的全球航海記錄,”他也決定實話實說,這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發現在那一年,有一艘大遊輪‘孔雀號’從哥倫比亞的巴蘭基利亞港起航後沒多久就失蹤了。後來船主和船員的屍體在一個荒島上被發現。船主的名字就叫谷昭榮。知道我為什麼要查全球航海記錄嗎?”
谷平喝了口咖啡,沒有答話。
“你有沒有聽說過‘幽靈船’?”
谷平又喝了口咖啡,沒有任何反應。
“幽靈船的主人左量在自傳里說他在1989年出海的時候,因為搭救了一位船主的命而受贈了一艘大船,他說的那艘船,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這艘‘瑪麗亞號’。”他觀察著谷平臉上的表情。
谷平笑了笑。
“我知道。我曾經冒充船員偷偷溜上船。我可以肯定,這就是我父親的‘孔雀號’。”谷平慢悠悠地繼續說:“小時候,父親經常帶我上船,我們兩人老在船上捉迷藏,所以,我對這艘船的很多地方都很熟悉。左量是誰我也知道,我查過警方的案卷記錄。其實,是左量謀殺了我父親和所有的船員。”
21.谷平的故事(2)
“你有沒有證據?”黎正也知道這事###不離十,但他沒想到谷平答得這麼肯定。
“是我解剖的屍體。”谷平的口氣平常極了。
“你解剖?那時你才10歲。”
“確切地說,是11歲半。”谷平朝別處望去,一道不知哪來的光落在他臉上。黎正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谷平在說話,“可能我比較早熟吧,我根本不相信我父親是溺水死亡。但那時候官方給出的結論就是這樣,我媽又很軟弱,公司還在運轉,父親的合伙人也不希望我媽因為這件事得罪政府官員,所以後來這事就草草了事了。我知道我們勢單力薄,所以我求我媽把我父親的遺體和另外50名船員的遺體一起葬在我們家在哥倫比亞的農場裡,我說我要那50個人陪我爸安息。她以為我這麼求她,只是為了紀念我爸,所以就同意了。那些船員的遺體,是我們偷偷買的,政府的人不知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學法醫嗎?”谷平笑著問他。
“為了解開你父親的生死之謎?”
谷平點點頭。
“我父親跟我說過,有疑問就要自己解答,不能靠別人。我大學畢業後,先回農場。現在那是我們家在哥倫比亞的唯一資產,政府早就把我們家忘了,這樣一來,做事反而容易。在那裡,我建立了一個自己的法醫實驗室,設備都是最先進的。又過了兩年,我拿到博士學位,再回農場,這一次,我找人開棺驗屍。屍體在我自己手裡就容易多了,我想怎麼研究都行。”
谷平說得輕描淡寫,黎正卻聽得驚心動魄。
“你為什麼要買下船員的屍體?”
“我需要全面的資料。”
這麼說,他一共解剖了51具屍體。
看見服務生送上來的三明治和咖啡,黎正有點後悔在就餐時間找谷平討論這件事了。
“那麼,你找到你想要的證據了嗎?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他問道,快速吃了一口三明治。他料想谷平後面說的話,會影響他的胃口,所以得抓緊時間用餐。
“那時候我在讀一本關於殯葬業的書,知道一些相關的知識。我們家自己又有一家殯葬公司,我請那裡最好的師傅做了全套的防腐處理。所以屍體基本保存完好。”谷平道。
黎正想像的則是11歲半的小少爺,在給殯葬公司的老師傅下達指令的情景。那時候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做這些事的?
“他們都聽你的嗎?”他不知不覺問了個傻問題,連忙又補充,“我是想問,你要求那麼多,你媽都能允許嗎?你媽應該知道你的用意吧?”
黎正其實還想問一下,每具屍體的價碼是多少,但他忍住了。
“她不知道。我媽不是那種會想很多的人。再說,我父親去世後,所有公司文件其實都是由我來簽字的,這一點我父親在遺囑里是寫明的。”
“可你那時候,只有11歲半。”
“我父親家族觀念很強,”谷平笑道,“他比我媽大25歲,總擔心自己先去後,我媽改嫁把谷家的財產給了外人。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媽才32歲。所以,他立下遺囑,要我管理一切。出售公司也是我的決定,當時我外公外婆來哥倫比亞參加我父親的葬禮,說哥倫比亞太亂了,拼命勸我們回英國,我就心動了,我媽又不斷在我耳邊嘮叨。”
也就是說,其實谷平才是那億萬美元的真正繼承人,他的母親因為被老公擔心會改嫁,所以很可能只能得到很小的份額。
“好吧,那麼你從這些屍體身上找到了什麼?”黎正問。
“大多數人是先被下了砒霜,死了之後才被丟進水裡的。假如在溺水之前還活著的話,他們的肺部應該會膨大,表面還會有肋骨的壓痕和出血斑,腸胃裡應該有溺液、泥沙或水草之類的東西,在心、肺、肝、腎里應該還能檢測到硅藻,但是我在他們體內沒發現這些東西。而且,有的屍骨上還有刀痕,有的屍骨還不完整。”
21.谷平的故事(3)
“那你父親呢?”
“這兒有四刀,”谷平面無表情地指指自己的頭頂,又指指手臂,“這兒有三刀,還有腿上,一共十三刀―他應該是被砍死的。臨死前,他可能跟對方有過搏鬥,我在他的牙縫裡找到幾絲殘留的衣服纖維,當然也已經腐爛得差不多了,但經我的分析,那不是我父親的衣服。他在跟對方搏鬥的時候可能曾經咬破對方的衣服,但最後還是被對方掙脫了。我父親沒有中毒現象。對方也許發現他沒有服毒,十分驚慌,於是就用刀砍他。畢竟我父親那時候已經57歲了,在體力上不是年輕人的對手。”谷平的神情沒變,只是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久,他才緩緩睜開,低頭喝了一大口咖啡,問道:
“你也查過孔雀號,你查到了什麼?”
“所有屍體都是在一個孤島上被發現的,我覺得不可思議。”黎正道,他第一次聽到趙棟這麼說,就對他們的死產生了懷疑,因為這太像是故意安排的了。如果是溺死,不會51個人同時漂流到同一個孤島上。
“就因為這點,我才堅信我父親不是被淹死的,”谷平咬了一口卷餅夾肉,冷冷地望著黎正的身後,“其實,我大致猜得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怎麼回事?”
“我父親本來就要去那個孤島,那個孤島是他的目的地。因為那會兒我12歲生日快到了。”谷平把卷餅揪出一個個小團來,蘸上盤底的醬汁,一一丟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