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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老爸的意思。
“你是說,在那次家長會上,她碰見了我媽?”
老爸沒有回答,他將一塊雞肉塞進嘴裡,優雅地咀嚼起來。
“可她不教我。”我道。
“我問過了,你們學校的家長會都放在同一天,所以酈雯很可能那天在校園裡碰到了你媽。她們之間也許發生過什麼,於是從此以後,她就盯上了你。”他冷冷地注視著我,“她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她早就安排好了,她就是要毀了你。而毀了你的目的就是為了毀了你媽!昨天下午她們兩人通過電話,你媽都沒跟我說過她們電話的內容,但我想最大的可能是,她們約好了在什麼地方見面!那個女人在跟你媽見面的時候,給了你媽一瓶有毒的飲料!你媽不會在街上買飲料,她不會花那種錢!那飲料是她給你媽的!你媽就是這麼被毒死的!她最後之所以會放過你,不是因為她良心發現,而是因為她的目標本來就不是你!”他大概發現我想說話,狠狠錘了一拳桌子,高聲道,“致遠!如果你再敢為這個女人說一句好話,我就把你揍成爛泥!”
我閉上了嘴。
他盯著我的臉,聲音放低了八度。“如果你還是人,今天下午,你就把我說的這些好好想一想!”
“對不起。”我低頭看著盤子裡的青菜和雞肉,低聲道。
我根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我更沒想到,我愛我媽會超過我愛酈雯,儘管每隔十分鐘,我仍會想起我跟酈雯在一起的情景,然後一想到我媽,我就心如刀割,尤其是現在,當我爸用這種看仇人般的目光看著我的時候,我真想念她。
我想,她永遠不會這麼對我,因為她對我說過,無論我做了什麼,我永遠都是她的兒子,她會永遠愛我,保護我,站在我這邊,“假如有人敢欺負你,你要告訴媽媽,媽媽去找他算帳!”“你爸沒嘗過十月懷胎的滋味,所以他沒辦法體會當媽的心情。其實我們兩個才是真正的親人,他是外人。”“媽媽可以沒有你爸爸,沒有你外公外婆,沒有一切人,就是不能沒有你! 因為你是媽的親生寶貝。”……過去她說的話,做的事,就像漲潮的海水一般朝我衝來,我淚如雨下。
“對不起。爸。”我說道。
爸一聲不坑,低頭兀自吃著自己的午餐。
如果我媽在,我想,絕不會在這種時候不理我。她會聽我解釋,會為我開脫,也會照顧我,說到底,我怎麼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其實我仍然認為我媽是自殺的。可我不敢開口,連一個字都不敢說。
“你回去後,給那個女孩打個電話,問她有沒有好一點。我想見她一面。”他說。
“你說的是莫蘭嗎?”我問。
“對。”
“你要見她?”
“你不希望我去打擾你的朋友或同學。是不是?”他再度抬起頭,眼光尖利得幾乎刺穿我的皮膚,“哪怕是你媽死於非命, 也不希望我這麼做,對不對?”
“爸,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照我說的做!”他怒道。
我屈服了。
“好吧。”我答道。
他把目光移開了,再也沒說一句話。
我一回到家,馬上就給莫蘭家打了個電話。是莫蘭的母親接的,她告訴我,莫蘭得了嚴重的感冒,因為高燒不退,目前正在醫院掛水。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經知道我是誰,但從她的口氣中,我聽出,她不希望我去打擾她的女兒,於是,我也沒好意思提到我爸要見莫蘭的事,只能匆匆掛了電話。
我爸是晚飯前回來的。他回來之前,我已經在家裡忐忑不安地獨自待了四個半小時。我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去一次酈雯家,我想知道老爸是不是去找過她,我想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但是我幾次走到門口都停住了。我有太多的話要問她,但我不希望當著我爸的面。
家裡空蕩蕩的,我在自己的房間坐了兩個小時。
後來有那麼一刻,我突然有種錯覺,我感覺到我媽在廚房裡給我做點心,於是我打開門,奔到了廚房,但那麼卻空無一人。
她的圍裙扔在案板桑,水池邊還放著洗好的碗,她的茶杯里還有尚未沖洗掉的茶葉,還有她的脫鞋橫七豎八地被丟在廚房的門口,她總在那裡換鞋;她的皮包就掛在門背後,一個褐色的牛皮包,那是我爸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據說是名牌,價格昂貴,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她很少用它;在它的旁邊掛著她的另一個包,那是她最常用的小拎包,她上班或出門時,總帶著它,我想,她最後一次出門時,一定也帶著它。
我取下包,拉開拉鏈,幾件我熟悉的東西呈現在我眼前,樸素的紅色錢包,一塊絲質手絹,一個金屬材質的口紅,一副太陽墨鏡和兩塊小小的巧克力。這些全是我媽平時的常用之物, 除了那兩塊小巧克力。大概是遺傳的緣故,她的血糖指數一直不好,所以,她平時幾乎從不吃糖。我猜想,那兩塊巧克力是她同事分給她的小零食——在他們公司,幾乎每天都有人帶零食來給別人分享——她分到這兩塊巧克力之後,就打算帶回來給我吃。其實只要有好吃的,她都會帶回來給我,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我站在那裡,手裡拿著那兩塊巧克力,幾乎挪不動步子。我突然意識到,這一生最愛我的人已經不在了。從今以後,她再也不可能給我買糖,給我疊被子,喊我起床,給我做夜宵了。我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了。驀然,我覺得被什麼東西擊倒了。
我從來沒像今天那麼想聽到她的聲音,我想,假如她現在將同樣的問題問我100遍,我也會耐心回答她100遍,只要她能回來!
只要她能回來,讓我做什麼都行。
然而我明白,她再也回不來了。從今以後,我能看到的只有她的照片。
“嘀鈴鈴——”
有電話在響。我耽擱了很久才邁開步子。
“餵。”我說。
“呀!你回來啦!”那是一個沙啞的聲音,我聽不出是誰,但我知道那是個女的。對方好像意識到這點,連忙自報家門,“林致遠,我是莫蘭呀。我喉嚨啞了,剛剛去掛水了才回來。”
“你好點了嗎?”我低聲問。
“燒還沒退。昨晚你爸給我家打來過電話,可惜我發不出聲音,只能讓我爸代聽了。”她咳嗽了兩聲才說,“你和你媽的事,謝小波都告訴我了。”
謝小波是莫蘭的同班同學,他們兩個都是英語社團的骨幹。
“哦,是嗎?”我敷衍道。我在考慮要不要跟莫蘭提起我爸想見她的事,其實,我真不希望我爸去打擾我認識的人。
“林致遠,我覺得你爸昨天的問話有點怪。”我聽到她說,“我有種感覺。你爸好像在懷疑你媽的事有別的原因……我是說……也許沒那麼簡單。”
他的意圖一定很明顯,不然莫蘭不會有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