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
母親朝她逼近了一步,大概是從小到大被母親教訓慣了,母親的氣勢還是讓她的心臟狂跳了十幾下。如果不答應母親,母親是不會罷休的,也許會在她的房間裡跟她糾纏到半夜,也許還會對她拳腳相加,母親是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做人權的,可能中國的大部分父母都對這個詞相當陌生。她掙扎了一分鐘,最後還是慢慢走到抽屜前,把那封信拿了出來。
軟骨頭!當她把信遞給母親的時候,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嘶吼!是的!我真沒用!我真沒用!突如其來的屈辱感和憤怒使她不由自主張大了嘴,淚水慢慢在她的眼眶裡積聚起來。
“你這麼做是違法的!你沒權利看我的信!”她嚷道。
母親全神貫注地盯著信紙,對她的抗議置若罔聞。看到最後一行時,她發現母親的手在顫抖。
“這是什麼東西,她在寫什麼……她在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她要我們相互殘殺……這個老……老雜種!”她嘴唇哆嗦,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隨後她狠狠將那封信撕成碎片,並將那些碎片放在掌心裡使勁揉搓,好像它們是外婆的那副老骨頭,她要把它們搓成粉末。
母親的行為讓她震驚之餘,也讓她氣得眼冒金星。
“媽!這是外婆給我的信,你怎麼可以……”眼淚順著她的臉龐滴落下來,她大聲朝母親哭喊,卻被母親驚雷般的怒吼打斷了。
“住嘴!你這個笨蛋!快下去做飯!”
“要做你自己做!我不是你的傭人!再也不是了!”她挺起腰板大聲回敬,並立刻拉開門走了出去。夠了,她真的受夠了這個頤指氣使的女人,她以為她的女兒是什麼,是她的奴隸嗎?她想如果母親敢拉她,她就回頭一拳。以她的力量,僅一拳就足以把母親的鼻子打到腦殼裡。
母親沒有拉她,也沒有說話。
她走到樓下的走廊,“嘩”地一下拉開門,外面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她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她決定去找那個律師好好談談,看能不能提前把那幅畫拿出來,她現在需要現錢,她要離開這個破家!
“王睿!”她聽到父親在身後喊她,但她沒有回頭。
勝利旅社位於佛前河的下游,王睿從家裡一路奔到旅社花了近半小時,等她到達旅社時快六點半了,天已經完全黑了。旅社的服務員告訴她,梁律師正在隔壁的小飯館小酌,而當她找到那家名叫“小海螺”的飯店時,發現梁律師不是一個人,兩位警察也在。
這時她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王睿?你怎麼來了?來來來,坐。我正跟梁律師談你的外婆呢”周警官一看見她,就熱情地招呼。
她扭捏了一番,還是在他們旁邊坐了下來。
“吃過飯沒有?”梁律師問她。
她搖搖頭。
“服務員,請添一副碗筷。”
“啊,不用啦。”她有點不好意思。
“沒關係,你既然已經來了,就一起吃吧。”梁律師語調溫和,讓她暫時忘記了剛剛所受到的屈辱。這是她第一次跟一個年輕男人坐在一起吃飯,而且還是一個帥氣聰明的男人,她忽然在意起自己的衣服來。她覺得她身上這套運動衣別提多土了,腳上的跑鞋也是舊的,還有她的胳膊,好粗好難看,至於臉,她是哭著跑來的,幸虧外面在下雨,她臉上的淚水可以被想像成雨水,不然她真的無地自容。
“謝謝你。”她低聲道,一邊在身上摸索著,然而可能是因為她出來的時候太匆忙了,她什麼都沒帶。
“你是不是找這個?”梁律師遞了張雪白的紙巾給她,她愣了一下,接了過去。
“我忘記帶傘了。”她避開他的目光,用紙巾擦乾臉上的淚水。
“如果你不來,我們等會兒晚上也會去找你。”周警官道。
這句話立刻讓她抬起了頭。
“你們找我?是例行問話嗎。”她道。
“其實也是有事要向你家人宣布。”周警官道,“你外婆的案子已經確定是他殺了。”
“他殺?為什麼?是因為她腦後的那個傷嗎?”她緊張地問。
“不,還有她的鞋。”
她在腦海迅速播放了一遍前一天晚上的錄像,特寫鏡頭是鞋。她記得她把外婆裝上車的時候,那雙鞋還好好穿在外婆的腳上,難道是落水之後,鞋掉了?
“她的鞋怎麼啦?”她問道。
“一隻在她腳上,另一隻在你家後門的那個土坡上。”
在土坡上?她又把鏡頭重新過了一遍,竟然毫無印象。該死!她疏忽了,她當時只想著快去快回,趕緊燒了外婆的所有物品,再說那時候外面沒有路燈,伸手不見五指,她完全沒注意外婆的鞋。
“會不會是她走路的時候,把它踢了。她已經那麼……老了,又一直在要飯,”她小心地選擇自己的措辭,“她可能不在乎少穿一隻鞋,而且那時候她又剛剛被打過,也許她犯糊塗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但是其實,她腿上骨刺很嚴重,走路都困難別說上土坡了,再說,就算她再糊塗也不會把假牙摳出來扔掉。大部分人把假牙脫下來,是為了清潔,或者是想睡覺的時候,讓嘴裡舒服一點,但想自盡的人,一般想不到脫假牙的。”
“假牙?”她愕然地望著周警官。她想到外婆小心翼翼啃著烤雞的模樣。難道是因為有假牙才吃得那么小心?她從來沒想到外婆還戴著假牙。“你們怎麼知道她有假牙?”她問道,但話一出口,她就自己給出了答案。那一定是法醫說的。
“法醫有證據證明她的嘴裡曾經裝過假牙,而且,她裝假牙的位置附近有個很明顯的傷口。”周警官果然這麼說。
“這能說明什麼?”
“法醫猜想,那個假牙可能是在她頭部受到大力擠壓,她在張大嘴想要呼吸的情況下才脫落的。我們懷疑有人把她的頭按倒在水裡,她拼命搖頭掙扎最後導致假牙脫落,那個傷口就是在這個過程中造成的。當然,也未必就一定是假牙,也可能是別的東西……”
周警官的聲音漸漸輕了,她只聽見有個聲音在問,假牙在哪裡?會不會在花房的水池裡?今天母親一早就去過花房,她有沒有看到那顆假牙?——她真想立刻趕回家,衝進花房,去找找那顆假牙……
“王睿。你最後一次看見你外婆是什麼時候?”是周警官的聲音。
她猛然驚醒。
“是昨天晚上啊。”
“還記得幾點嗎?”
“大,大概是7點15分左右。我,我沒注意。”她想她的神情一定顯得很緊張,她看見梁律師在朝她笑。
“周警官,你不要嚇壞人家,還是先吃飯吧,等會兒在車上也一樣可以問。”梁律師道。
周警官看了王睿一眼,也笑了。